第十九章 赏牡丹
你说此园中百花自芽生根，自根生本，强者为干，弱者为技，一干一枝，不知养成了多少年月，乃候到百花开，供人美玩，有何不美呢？花一离枝，再不能上枝条；枝条一去干，再不能附干：如人死不可复生，刑罚不可复赎。百花若能言，岂不悲伤哭泣？又想折花的，不过择其巧干，爱其繁枝，插之彩瓶中，置之席上，或供宾客片时饮酒之欢，或助婢奴一日梳妆之饰，不思客觞可饱玩与花下，闺妆可借巧于人工，手中折了一技，树上就少了一枝，今年伐了此枝干，明年便少了此枝干，何如延长百花生命，年年岁岁，玩之无穷？ 还有未开之花蕊，随花而去，此花蕊竟槁灭技头，与人之童夭有何不同？又有原也不是爱玩，趁兴挚折，即折之后，拣择好歹，逢人取讨就便给他，或随路弃扔，略不顾惜，就像人一样，你横撞柱子碰死，无处申冤。花若能言，岂不痛恨？ 所以我爹逢人就说，这百花便是有百种花神，呼花为三千岁，每天领着我妈祭拜。 叶菲儿，阿敏，花月儿听后，也对百花深深作揖称谢，感谢刚在品尝到如此甘美的花果！各自拜了三拜！ 许颖儿这会子说道：“去年兵未乱之际，在江北做了一际生意。江北靠着山村有个恶少，长得丑陋不堪，姓严名博，叫严博，为人极是jian猾诡诈，残忍刻薄，恃了势力，专一欺负良善之人。 去年和他作了将近三百两银子的买卖，要不是余宏少爷，必要弄得我们一家荡家破产，手下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奴仆，又有几个助恶的无赖子弟，日夜合做一块。到处闯祸生灾，受其害者无数。有一家也和他做卖买告到官司，被那严博恶少手下弄了手脚，打输了官司。还被那一帮奴仆和无赖子弟，打了一个臭死。 今年的一天，那个恶少严博，不知什么时候也搬到了临安城。我爹那天在花下独酌茶水，自取其乐，还没喝上三杯，只听得“呯呯”的敲门响，放下茶杯，走出来开门一看，见站着五六个人，酒气冲天，为首的此人正是严博恶少！我爹说道，“严少爷，现下没与你做些卖买？你来有什么事？”严博恶少睁起两眼凶道：“我来看花的！又不是来吃你的！”我爹拦住他不让进，严博恶少那里肯听，向前叉开手，当胸一捶，我爹闪在一边站立不牢，踉踉跄跄，坐在了地上。我爹扶着石头起来把篱门掩上，随着进来，那严博恶少带着四五个恶仆径走到草堂。 那个时节也像现在节气，正是牡丹花最盛。牡丹是花中之王，推洛阳为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名色，一本价值五千。 严博向草堂对面台阶上面要去看那牡丹花，去嗅那香气。我爹说道：“严少爷站远些看，莫要上去。”那严博恶少一听这话，恼道：“我们做过这么多年买花生意，我现在闻一闻就坏了吗？你这样说，我偏要闻！”说罢严博恶少把牡丹花逐朵攀扯住，一个鼻子凑上花上去嗅。 我爹在旁气得敢怒而不敢言，也还道略看一回就去，谁知道严博恶少故意耍起嘴皮子，玩起赖来：“有这样好的牡丹花，为什么偏偏让俺错过！兄弟们，买些酒来边吃边赏玩该是多么美的事啊！”那几个恶少连连附声称是，说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这牡丹花便是那牡丹女神，牡丹女仙，一定要喝酒看花，须看这丹蕊开花的乐子，说好马上取酒。 我爹听见他们又要喝酒寻找乐子，更加烦恼不堪，走上前道：“我家所在庙小蜗窄，没有你们的坐处。严少爷只看花儿，酒还到自己贵庄上去吃喝去！”严博恶少喝的烂醉，嘴里不停的胡说：“今天就要看这个牡丹仙子，谁也不用拦俺，要是看不见，俺就铺了席子躺在地上看花……”我爹急得只说道：“哎呀！严少爷！地上龌龊，又湿又脏，虫子蚂蚁也多！严少爷如何坐得下？”严博恶少道：“不打紧，许老头！不打紧，有席子遮着衬着，凉快，凉快！”说罢，严博恶少真的先是在地上打着滚头来！一边打滚头一边指着那牡丹花要让牡丹仙子看着这般行头取乐！累了坐在地上也不起来靠在石旁上眯呼着了！ 不一会儿，那几个恶少，铺下席子，摆上酒果，众人团团围坐，不见了严博恶少，见他倚在石旁打起旽儿来了，有个胆子壮的走上前去，推搡他几回他也不醒，在他脸上揍了十回，见那左脸似是比右脸肿了老高，才醒来喊着吃酒。刚一坐下，斜着醉眼，向我爹说道：“看你这许老儿成日价不出门，在这园里到会种花！却也可取！赏你一杯酒！” 我爹那有好气回他，干着急也没有办法，气忿道：“我许公天性不会喝酒，严少自请尊便。” 严博恶少又道：“你这百花园养护的不错！许老头可是卖么？”我爹见那严博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见他口声来得不好，老大惊讶，答道：“这百花园是我老汉的性命，如何舍得卖人呢？卖了不是要了我老汉的性命！”严博恶少答道：“老许头，什么性命不性命，卖与我罢了！你若没去处，一发连身归在我家，把你全家接在我家，又不要做别事，你们还是一家，单单替我种些花木，每天照样浇水种花，可不好么？”众人齐道：“你这许老儿好造化！难得严少爷恁般看顾，许老儿还不快来谢恩！” 我爹看见他们逐步欺负上来，正要发作起来，见那竹径道上柏屏鱼贯而入传悉而来琵琶声响和笛之声，六位红衣少女，各持琵琶，六位白衣少女，各持长笛，十二位少女，六位红衣少女上了台阶，琵琶音起，笛声雀响，见那：牡童短歌行出塞，野蜂飞舞剑无情，少女点翠春光好，舞引昭君扣连环。笛声琵琶齐奏协和，音韵清脆烈雅，一阵清风吹来，两位身披紫金百风衫，杏黄金缕裙的女子在乐声中缓步而来，见那和奏，时而高亢，时而脆亮，时而急切，时而舒缓，仔细听来：清脆如小溪叮当,浑厚如隔窗响雷,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缓如绵绵细雨,激烈如金戈铁马,委婉如新房戏语。 那两位女子，二十岁左右。一个女子肤色白皙，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一个女子柳眉弯弯，睫毛微微颤动，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俱是雅致清丽的姑娘。 那柳眉弯弯的女子先讲道：“你们这帮恶人，也配在这百花园中踏足赏花，还不赶快滚去！”那严博恶少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没看清哪一回子，又来了五位看客，倒是谁？ 却是花晴儿和我一起，角五夫，角八夫和韩湘前来看花。 韩湘手持三尺紫竹长箫，说道：“此长笛琵琶合曲我听来可以叫做“少女点翠”。遂走上前来合吟了一首“玉箫声和”，箫声婉转悠扬，十二位少女合奏刚刚停下，洞箫复又起转，真似人人细语，更是玉箫声和赞那细细品味看花之人。 角八夫走上前去，拔出长剑，对严博恶少说道：“没听见我们讲什么？赶紧拾掇拾掇滚了出去！以后再来找事便是这样！”严博恶少等人醉眼曚昽，看见角八夫众人不是凡俗之等，却见女子姿容美丽，雅淡梳妆，却不认得是谁家之女，拿了酒与与众人赏酒吃，被那角八夫哥哥三拳两脚踢出门外，跌得鼻青脸肿。酒也醒来，还想撒泼，八夫哥哥又用长剑在那背上划了八划，疼得那厮死去活来的口口声声只说不敢了，慌忙逃窜！ 我和mama，我爹赶紧把这残席果品收拾掉，等那众人看花，那花正种在草堂对面，周围以湖石栏之，四边竖个木架子，上覆布幔遮蔽日晒，花本高有丈许，最低亦有六长尺。其花大如丹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众人齐赞：“好花！”见词云： 名花绰约东风里，占断韵华都在此。 芳心一片可人怜，春色三分愁雨洗。 玉人尽日恹恹地，猛被琵琶惊破醒。 乍临妆镜似娇羞，近日伤春输与你。 见那弯眉女子与众人说道：“相传牡丹却是牡丹花神，乃瑶池王母座下司花女。昔日唐朝武则天皇后，宠幸两个官儿，一人张易之，一人张昌宗，于冬月之间，要游后苑，写了四句诏来道：来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百花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不想武则天原是应运之主，百花不敢违旨，一夜发蕊开花。次日驾幸后苑，只见千红万紫，芳菲满目。单有牡丹花有些志气，不肯奉承女主幸臣，要一根叶儿也没有。武则天大怒，遂将牡丹花贬于洛阳，故此洛阳牡丹冠于天下。如临安之地具然有此美花。” 那温柔沉默女子答道：“牡丹如此美娇，我们要还是不要？”那弯眉女子笑道：“不仅要，而且越多越好！”遂吩附十二位女子先行买来二百盆牡丹赏玩。 “是，夫人！”众女子叫来随从一起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