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middot;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扶苏退出宫殿，慢慢悠悠的在甬道上行走，此时的他无比轻松，貌似经历过生死的战士在悬崖边吹着凉风，宽阔的广场又正好给他散步的好理由，不必理会宫外的等得焦急的车夫，也不必理会胡亥老弟驾着长颈鹿耀武扬威，更不必理会叫做万两黄金的赏赐。 “指南，走。” 扶苏上车后，放下帷幔，轻呼一声后，便草草入睡。那个叫指南的年轻车夫心领神会，驾着那辆中等规格的马轿向南边驶去。一炷香后，马轿稳稳的停靠在一处不起眼的建筑物前。指南刚下车牵马拴绳，扶苏也已欠身从轿中出来。 “公子，您不再睡一会？” “不了，我还有事。老规矩：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走回去”扶苏不以为意，又生了一个懒腰“天有点冷，去路边小铺子买点驴汤喝” “诺！” 扶苏走了一段，在几家店铺转了两圈，买了些小玩意，又折返回那栋建筑物，回头张望了两眼，还是走了进去。 门外的侍卫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扶苏，点头示意，便将他放了进去，也没多说什么。 进了院子，过了萧墙，扶苏看见了大家久违的忙碌的身影，一封封卷轴来回传递，一道道官文从里堂发出，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外面还是一片冷肃，院子里确实热火朝天，置身其中的自己更像是一个近乡情怯的游子，而不是刚刚在皇宫里的秦国公子。 “欢迎回来，扶苏公子”跟他打招呼的人是扶苏在这里的同僚唐浮，一张挂着疲惫的方正脸，可好象不把扶苏当个皇子对待“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等会网站就要开会了，三司统审，看起来很重要啊” 扶苏看着好朋友迟钝了一下，双眼一亮，仿佛找到了焦点“三司统审，三司统审。好久没来过了，看来我赶上了”说完拍了拍唐浮，一脸激动，那个“网站”下的扶苏就快要苏醒过来了。 唐浮把扶苏拉到灶台喝了几瓢水，扶苏没有拒绝，又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将茶几上的东西都整理好，把喝了一半的水倒进暖炉里，然后拿着自己的竹签离开灶台，前往会议堂。 网站是秦国有关部门一样的存在，通俗来讲其实就是秦国的情报部门，正式名称由于保密条例就连我都不知道，总部位于咸阳城北一处豪宅。网站隶属于御史台，因此正站设于咸阳城内，张仪时期，秦国对六国展开“连横”的外交政策，在每个国都的某一处地方都安设抚察使，每个抚察使所在的地方，就是秦国网站的副站了。 从实施效果来看，“网站正站”不过是一个社交机构，正站的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安抚拥有好奇心的朝廷官僚罢了。真正发挥作用的则是设在各个都城的副站，因为各国情报还是在当地搜集才会比较有作用，在往后，每个诸侯国里的副站为了扩大侦查力度，也会在郡县往下埋伏下线，形成庞大的情报网络，让各国的动态源源不断的汇入秦国主站。只有当行动级别太高，正站才会进入运行状态，就像此时扶苏所在的地方。 扶苏跟唐浮走出灶台以后直奔会议堂，这个会议堂是在地下开凿出的一个石室，没有窗户，只要关上石门，就别想有任何外人能偷听到里面的谈话。 “这一次，看来会有大事发生。” 扶苏走进议事厅，望着眼前一面大圆桌、六张空荡荡的椅子，感觉到很兴奋。这只有一个年届四十的情报官僚，叫邹顾，是网站副站长之一，兼任钧谋司司丞，他有着一个宽大平整的额头，据方士说这乃是福禄之格。现在他差不多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网站副站长的官秩是两百石，这对于秦国官僚来说是一个重要的门槛，如果能够进一步由副转正，那么以后的仕途将会大有空间；如果失败的话，那恐怕只能留在这个位置上终老一生了。 为此邹顾一方面盼望能有一个大的事件好借以积累功勋，另一方面却祈祷不要出什么乱子。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情报系统总是不缺乏大事件或者大乱子。为此他只能谨慎加谨慎。 如今的秦国地下战争进入了一个收尾的阶段，秦王开始伐六国，原本晋分三家的赵魏韩只有魏国踽踽独行，从敌国内部传来的情报会进一步减少秦国士兵的伤亡，所以如今网站要做的事无非是保证信息畅通，并预防自家不出现蛀虫，便可高枕无忧。 邹顾见到扶苏，马上迎了上去，口气平和醇厚，“扶苏公子，您来的真早啊” 扶苏见到网站的领导，似乎不知所措，在外面，他可以以皇子自居，但在网站，他只是小小的情报猎人“邹站长，来晚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的三司统审你要好好的记在心里呀” 他们并没有聊多久，很快与会者们陆续也出现在石室中。 今天出席的全部都是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们。最先到达的是司闻司司丞卫抒，这是个白髯老者，头发却是一片乌黑，身材虽矮但行动却矫健得好像是个年轻人，据说他师承扁鹊，有回春妙手。他所执掌的司闻司是网站中最重要的部门，秦国在国外的一切情报活动都由司闻司来负责策划与执行，另外安插别国的间谍的训练、潜伏、联络、调度、后方支援等实务性工作也是司闻司的负责范围。奇怪的是，齐国的临淄城分司从事马信也随同卫抒一同出现，这表示这次的会议，与齐国大有关系。 接下来出现的是钧谋司的从事孟奕。这是邹顾自己负责的部门，主要是对得到的情报进行比较、辩伪、解析等。这个部门没有司闻司的工作那么惊险，甚至可以说是乏味，对成员的要求不是胆量，而是敏锐的观察力与缜密的思维。这两个优点都能在年届而立的孟奕身上体现出来，那种对资料出色的分析能力甚至得到过李斯的赞赏。 紧跟着孟奕进来的是靖查司从事郭昱，他一进门就冲在座的人抱了抱拳，然后乐呵呵地坐到了孟奕旁边，还把扶苏唐浮招呼过来。靖查司老司丞阴炽最近刚刚告老还乡，新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于是只好由从事郭昱出席。司闻司主要对外，而靖查司则是对内，内务安全是这个司的最大课题。按理说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应该是个强势的领导者，可目前的最高负责人郭昱却是个性格随和的乐天派，虽然能力不错，可邹顾一直怀疑他跳脱的个性是否能胜任这个专门得罪自己人的工作。 唐浮那家伙也和这个司曹臭气相投，愣是从卫抒手里挖了过来。而扶苏的启蒙老师是阴炽，自然就是在靖查司了。 当他们都坐定以后，网站的最高长官姚贾才迈着方步走进石室。这个老头子已经统治了司闻曹五年，在他那副肥胖的体态背后是一个冷峻严苛的法家门徒。曾经的姚贾是秦国的一段传奇，当秦国兼并战争到了最后关头，其时韩、魏两国已经濒临灭亡，齐国因其相后胜多收秦国贿赂，不设攻战之备，楚、燕、赵、越等国想联合起来对付秦国。秦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马上命大臣商议，姚贾自愿出使四国，在四国间周旋，果然四国都不肯出兵，而愿与秦国交友。四国的最后抗秦大计就这样土崩瓦解了。姚贾回来后拜为上卿。在他的统治下，整个网站的人情味和浪漫主义基本上被榨干了，剩下的只有冷酷的效率——不过这对于情报部门来说未必是坏事。 邹顾见人都到齐了，咳嗽了一声，颔首叫侍卫从外面将石门关起来。 “诸君，这次叫大家来，是因为我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临淄的报告。”邹顾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份报告的誊本分发给五个人，“如果这份报告属实的话，我想我们现在正把握着一个很大的机会。” 姚贾、卫抒、孟奕、郭昱、马信五人传阅了木简，埋头阅读着临淄分站传来的报告。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抬起头，表示已经看完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与疑惑的表情。 *注，题名说的是扶苏背后的组织面临一个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