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北大食之战(一)
杀人,是不对的。 自从出生以来,所接受的教育、道德、伦理,都这样确切无误地告诉我们。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杀死同类这种事情是无法被允许的吗? 当我们翻开史书的时候,可以看到无数个因为残杀同类而名垂千古的英雄,可以看到一声令下、无数生命消逝的诏命宣令。但即使如此,我们仍在歌颂着他们,就像是歌颂着迫不得已、忍辱负重的无奈与必然。 难道我们是在赞美着错误吗? 杀人就是杀人,生命是无可挽回的,即使用最鲜亮的外衣去覆盖,也不能遮掩住血淋淋的事实。 说到底,杀害同类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然中、社会中,没有人会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只要人类还是从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进化而来的生物,猎取同胞的行为就是不会终止的吧。 又或许是出于人类的保护欲? 不希望被杀,所以也不希望去杀,所以编织出杀人是错误的规则,让它流传于世间。 原本的谎言,在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之后,就成为了真理。 杀人不是不对的,这种行为是会遭到指责和惩罚的。 但是,谁去指责,又如何惩罚? 大众高呼着以眼还眼,机构执行着死刑。 明明嘴上拒绝着杀害,却又进行着这种行为。而且不是用自己的手,而是去借别人的手。原来,人们的保护也只限于自己,当别人伤害到自己的身体或者感情的时候,就可以去正当地、果断地杀害。 也有人说,人们喜欢将所有的抉择都扣上对错的帽子。 杀人是不对的,保护则是正确的;伤害是不对的,修复则是正确的;欺骗是不对的,真诚则是正确的。 但如果说,杀了一个人能够拯救更多的人?伤害一点,能够挽救全局呢?欺骗一时,是为了周全所有呢? 对错也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当你想要去保护的时候,也不过等同于在心中祈求着某地的某人受到伤害而已。 那么,这份虚幻的对错,又怎么能人信服呢? 还有人说生命是平等自由的,没有谁拥有剥夺的权利。 但生命是平等的吗? 我们的确同样地呼吸着、同样地感受着、生存在同样的世界。可是,有的人腰缠万贯、有的人一贫如洗,有的人位高权重、有的人不如蝼蚁,有的人能够和爱人厮守一生,有的人连恋慕的资格都没有。 生命是自由的吗? 性格、思维、血缘、法律、常识,无不在束缚着我们,最可笑的是,这些东西本来是没有的,但是人类一出现,它们就应运而生了。渴望被命运囚禁的生灵,又何谈自由。 于是我懂了,包括杀人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对与错,而只是情不情愿、值不值得的问题。 为了一壶水、一块面包杀人值不值得呢? 似乎是不值得的,但是当这些食物成为最后的生存希望的时候,人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将前一刻还患难于共的同伴杀死,以争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就像眼前这样,一对兄弟在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既然人们可以不择手段地延续生命,也就是说人们也可以麻木不仁地舍弃生命吧。 就像四周的老人和孩子们,用如同被淘空一切实质的目光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 又好像自己,将所有的食物都奉献了出去,然后引发了一场流血的冲突。 真是奇怪啊,有的人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有的人却在寻求着死亡。 最讽刺的是,前者死了,后者却一直活着。 所谓命运,就是喜欢这样不如人意的恶作剧吗? 我还明白了,所有东西都是因地而异的,包括生命在内。比方说在全世界流通的货币,到了这里连废纸都不如;又比如说,所谓宝贵的生命,在这里一文不值,只是一些人用来消遣的道具。 悦耳的枪声,刺耳的枪声。 其实并没有悦耳和刺耳之分,高速旋转的子弹从枪管中射出,钢铁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刺入皮rou、打碎骨骼、穿过内脏、从身体的另一侧破出血洞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根本没有区别,只是在不同人的耳中,会有不同的效果。 有的人会为之而大笑,就像眼前的雇佣军。 有的人会为之而哭嚎,就像地上在挣扎中死去的大食人。 还有的人会对此保持虚无的沉默,就像自己和大多数被绑着的人。 这里是东大食一个偏远的村庄,或者说一片废墟更为贴切。被破坏的、千疮百孔的房屋们不加修葺地颤立在四周,只能勉强为人们遮风挡雨。 而罗恋,则和这里原来的主人们跪在一起,等候着接下来的屠杀。 自从西域与马俪一别之后,这位荆襄罗氏最后的子孙就踏入了战火纷飞的东大食,就连他也为自己的仍然在世而感到惊讶。 他不明白,背叛了家族、诅咒了家族、毁灭了家人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但是委身于命运的他又不肯自杀,因为那对罪孽深重的自己来说实在是太温柔了。
他在残酷的命运中寻求着惩罚与救赎,故而来到世界上最残酷的地方。 这里没有令他失望,满目的狼藉、干枯的生机、凋零的希望,理想中的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罗恋将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扔掉了,然后和等死的人们坐在了一起,与他们一起腐烂、消逝。 然后,一伙人闯了进来,他们穿着各国经过改造后的军服,看上去是哪里的雇佣兵。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杀人。 无差别的杀人。 残杀、屠杀、虐杀。 他们将村里所有的人聚集在一处,按照顺序一个个的枪击,但不会致命,在笑声中看着他们,直到惨叫变为寂静,眼中丧失最后的光芒。 很残忍的做法,不是吗? 很适合自己的死法,不是吗? 跪在地上、垂着头的罗恋嘴角上绽放出不为人知的微笑,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结果。 “嘿,瞧瞧,伙计们,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白人大汉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将罗恋提了起来,拨开了他散乱的头发。 “看,一个华夏人。给我们讲一讲,你这只黄皮猪不缩在东方的那个狗屁帝国中吃奶,跑到这个地方来卖屁股吗?” 哄笑声中,另一个大汉胡乱地擦了擦罗恋满是泥土的脸,惊奇地喊道:“看啊,还是一个正宗的小白脸,这细皮嫩rou的漂亮模样,真是给劲!” “来看看吧,队长,有没有饥渴难耐的感觉?” 将来献殷勤的手下踢到一边,队长咆哮着:“滚你的蛋,老子只对杀人和女人感兴趣!想用这个小白脸干一炮的,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说着,抬手一枪击中了一个大食人的身体。 呻吟声和欢笑声再次混集在了一起。 罗恋沉默地看着这些享受痛苦和被痛苦折磨的人。以前的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如此疯狂的地方、如此疯狂的人们,但或许这才是世界和人类的本质。在痛苦中更加热衷地制造痛苦,直到跨越痛苦,或者在痛苦中毁灭。 一伙面带yin笑的家伙们围住了罗恋,他们似乎要将他带到旁边一间破屋子中。罗恋知道自己将遭到怎样的灾难,现在命运再次为他出了一道难题。 是反抗,还是屈从。 甚至无惧于死亡的罗恋,在这一刻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