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交错的思绪(七)
也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地一阵马达轰鸣声传来,一架全身漆黑、线条流畅摩托车,停在相依偎的石守心两人身旁,车上的卫步平一脚支着地,脸上有些沉重。 沉浸在温柔乡中的石守心笑道:“我请你买辆摩托代步,你也不用开来一辆这么拉风的吧!” 卫步平没说什么,只是将一页纸交到了石守心手上。 看着纸上的照片和文字,石守心脸色不断变换,良久才抬起头来,问道:“东西都置备齐了吗?” “你要的东西都买来了。” 石守心疼惜地看了看白雪心,咬着牙,道:“再买一桶汽油,咱们上山、入林!” “你们开车先走,我买完随后就到。” “就这么说定了!” 石守心,冀州口音,男,身高165公分,圆脸,曾住于石门,该犯罪嫌疑人多次进行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等违法犯罪活动,情节严重,社会影响特别恶劣。对发现关于此人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将给予重大奖励。 看着如此行文的通缉令,和附着的自己的照片,石守心苦笑道:“我记得卫兄曾预言我必定名显于世,果不其然,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爷爷他们,怎么能这样做……”白雪心俏脸发白,满是难以置信和心痛,自己的家人竟这样逼迫自己心爱的人,实在让她悲苦交加。 卫步平也是叹息,但着眼点却不尽相同:“如此以权谋私,华夏法治何在?长此以往,九大世家必成为国之蠹虫!石兄,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在这林中多一阵吧……话说回来,我这辈子和山林还真是有不解之缘啊,两年前是,现在还是。”两人想想,确实如此,他总是往荒山僻野中躲藏,即使出去也由于各种原因被逼回来,好像上天不愿他在都市中过平稳的生活一般。 三人正要搭建营地,生火做饭,卫步平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去,他聚气凝神,像在寻找着什么,目光的锐利刺人,连石、白两人都感觉得到。 “怎么了?”石守心问道。 卫步平摇摇头,只说没什么,可能是自己有些敏感,也开始忙了起来。 一行三人,正在距泰山不远处的树林中。冬日的群山上,有迎风傲立的青松,根须抓着山壁,巍巍然而英气勃勃。朔风怒号,四野萧疏,唯一不动的,是星罗散布的奇形怪石,有的像莲花,有的像狮头,有的像老人,有的像卧虎,有的错落成桥,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出,有的怒目相向,教人不寒而栗。 远处的巨石后,正有一名身穿迷彩军服的士兵,紧贴石壁,屏息静立,直到那透过厚厚的石壁、刺得他后背生疼的目光消失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对讲机,轻声说道:“总部,这里是猎鹰,请求报告。” “这里是总部,猎鹰请回话。” “发现目标,两男一女,其中一男判定极为危险敏锐,请求停止监控,以免打草惊蛇。” “同意请求,猎鹰即刻撤离。” “明白!” 那士兵深吸一口气,如猫一般无声无息地钻入树林,转眼间已经不见。 “以为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小子,不要觉得自己能掐会算,你比起那些老jian巨猾之人,还差得远呢。”通天乐呵呵地笑道,眼中满是愚弄。 “那时的石守心确实棋差一招,但他还有后手,老东西,轻敌可是要不得的。”石破闲来无事,正在用戮仙剑划着水面,漫不经心地应付着通天,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破他的剑招。那截道八极威力惊天动地,连圣人遇到也是灰头土面的下场,迄今为止石破已经亲身领教了六招,但一点反击都做不到,更不要说破解了,但他心志坚强、绝不认输,通天每次每次将他打得几乎形神俱灭后,都会罢手一段时间,看着湖面倒映出的画面,对他冷嘲热讽一阵,他则抓紧时间,仍在冥思苦想,可惜一点头绪都欠奉。 “哦?午时发现,入夜就已经集结完毕了,我不理俗世多年,看来凡人的军队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看着雄壮威武的军队全副武装,一批批地按相互能闻可见的灵活阵型向石守心三人的营地方向缓缓靠拢,通天眼睛一亮,出言赞道。人类史上大战无数,此时的战争艺术更是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丛林作战,但圣人何等眼光,见微知著,瞬间便看到了诸般精妙之处。 “再多的变化,却逃不出一些原则,比如说兵无常势,水火无情。”石破笑道,如同一个动着坏心思的顽童。 四面渐渐进逼而来的杀气,自然瞒不过在外打坐、正处于天人合一状态而灵识更胜平时的卫步平,他匆匆收了功,叫醒石守心两人,道:“这次来者不善,恐怕是军队,人数极多,恐怕难以应付,他们四面八方地围上来,我一个人也无法兼顾,只能引开一部分,打开一个缺口,让你们先走。” 石守心思索片刻,道:“卫兄,能不能像上次那样,在那里弄出一个足够两个人躺下去的坑,尽量深一些。” 见他指着林间一块小空地,卫步平道:“你要藏在里面?可若是埋得浅了,很容易被人发现,若是太严实……”他忽地想起石守心托他买的潜水呼吸装置,惊道:“你让我买的水肺!原来你早有准备。” 见他点头,卫步平不再多说,依样画葫芦在地面劈出一个两米见方、一米来深的大坑,正要动身,却听石守心道:“这水肺只能用三小时,卫兄,三个小时后请你无论如何要回来!” 卫步平点点头,右脚一蹬,已经飞入远方的黑暗中。 白雪心按石守心的吩咐,在坑中铺了两层布,又将卫步平轰开的泥土洒在上面,仅仅留出可供一人钻进钻出的空隙,转头去唤石守心,却发现他正在将汽油桶中的汽油洒向四周的树木上,看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惊叫一声,冲到他的身边,急道:“守心,你在做什么!” 见他不答,继续泼洒着,白雪心拉住他的手臂,道:“你要放火烧林!” 他还是不理,白雪心急了,一把将他抱住:“你不能这么做!会害死很多人的!” “这是他们自找的!”石守心猛地挣开,就像是要挣开某种约定俗成的束缚一般,白雪心虽然跟随卫步平习拳,气力渐长,但终究比不上身体越发健壮的石守心,被他崩到了地上,愣愣地看着他将汽油泼得干净,将桶远远地扔开。 “你……你这样做,卫先生怎么办?” “他武功盖世,这火烧不到他的身上。”石守心不容白雪心再说,抱住她抬头就噙住了她丰润的唇,生涩而贪婪地轻薄一阵后,终于不舍地分开,看着神色迷醉、身子发软的她,以坚定而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雪心,不是他们逼人太甚,我也绝不能出此下策!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这世上没什么能分开你我,为此不择手段、伤天害理,我在所不惜!” 这是他们的初吻,性子羞怯的白雪心一直等待着恋人的主动,却没想到会发生在此时。她见眼前男子的双目中灼如火,又冷如冰,知他心中也是煎熬,既然为了自己他可以舍弃一切,自己又怎么能拖累他,念及此处,她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情动,终于轻轻点头。 石守心刚拿出一个打火机,正欲掷出,却被白雪心夺到自己手中,她对他说:“这份罪孽,我与你一起承担!”来不及阻止,打火机已经被掷向刺鼻味道最重的一处。 天干物燥,遇热即燃,呼啸的北风,更是助长祝融的帮凶。转瞬间,熊熊烈火,冲天而起,那点起的,是罪业的红莲,也是无垢的情焰…… 不知过了过久,置身黑暗中的石守心已经有些头晕目眩,只能感到上面微弱的哔哔啪啪声、传来的温度和身边白雪心细细的喘息。 这样就好,他几乎要中断的思考如此想着,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嚣热闹,自己身旁有雪心就足够了,无论身处何方,无论背负何罪,这样一直下去,就好…… 两只手突兀地出现在石守心眼前,将他与白雪心提了取来,泥土是两人自行覆盖的,自然厚不到哪里去,但既知道两人的所在,又有如此臂力的人,只有卫步平一人,石守心定睛看去,果然是他。刚一出土,就有guntang的热浪和黑烟袭来,幸有他展开真气,将三人严严地护在其中,提着两人,他却身如飞燕,在烟熏火海中穿行无忌。石守心只觉四周飞速地闪过,看久了竟有头昏恶心的感觉,急闭上了眼,不再去看。 半晌后,三人完全脱离了火场,石守心感觉到脚落在实地,睁开双目,就看见了卫步平气得铁青的脸和他身后越烧越旺的火。 “这火,可是你放的!”卫步平低沉的嗓子,但在旁的白雪心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嘶哑和怒意,她想上前去劝,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两人之外,只得说道:“火是我放的……” “火是我放的,你想怎样?”石守心抢着说道。 砰地一声,他已经中拳倒地、鼻血长流,卫步平仍不罢休,吼了一声扑上前,一拳接着一拳,似乎没有止息,打得他闷哼连连。石守心并不反抗,只是抱头承受。 “卫先生,不要再打了,火是我放的,都是我的主意!”白雪心哭喊着,只觉得一记记重拳似乎皆打在了自己的心头。 “雪心,这种谎言你想骗谁,这件事你管不了,静静等待就好!”石守心一字一叫疼地说道,卫步平拳拳到rou,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却不担心自己的小命,卫步平始终没有杀他之心,否则只需灌注内劲,一拳便了结了他。 又打了一阵,直到白雪心瘫坐在地上,几乎哭哑了嗓子,石守心口吐鲜血,卫步平终于住手,他仍怒意难平,厉声问道:“这一把火,会焚尽多少生命,你知不知道!” 石守心吐出一口淤血,虚弱地答道:“你本事大,不会有事,我与雪心深藏地下,有氧气,还和你有约在先,也不会有差错……”
“我指的是其他人!他们也是人命!他们也有家人和爱人!你也忍心下得去手!” “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而不是和权贵狼狈为jian。当他们开始搜山时,就已经成为世家的走狗,对付这些走狗,我是为国除害,问心无愧。” “你少装得这么伟大!我与你相处了三个月,你的自私、残忍、狡诈,我一清二楚!却没有想到,你对敌人如此,对我也是如此,你一早就想好了这一毒计,暗中布置,甚至不惜利用我,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你的帮凶!你既知我奉行正义,却让我作下此等恶事,简直是忘恩负义!” “不错,你说对了,我自私、残忍、狡诈,而且早就开始算计于你。那又怎样?你自命正义的化身,不是不求回报吗?烧死他们不是正义,难道坐以待毙,让我和雪心生离死别就是正义?让我告诉你,我的正义是什么吧!我的正义,就是无论作出多大牺牲、无论牺牲的是谁,都要和雪心在一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你混账!你这样下去,迟早丧尽天良,恶贯满盈,天不诛你,我也决不饶你!” “天良?那种东西在我所认识的这个世界上,是最没用处的,我早就扔去喂狗了!恶贯满盈?雪心是我的心,别人抢夺我的心,才是恶,我与我的心永不分离,才是善!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简直无可救药!”卫步平抬手一个巴掌,一颗牙齿落到地上,带着几丝绯红,石守心抹掉嘴边的血,不屈地看向卫步平,就好像正义在自己这一方。 看到他目光中的固执、纯粹,如同信仰一样的光芒,卫步平落下的手掌硬生生凝滞在半空。 “为什么?” 他重复地喃喃而语,到底是他错了,还是自己错了?难道自己当初就不该插手他的事?但如果见危难却不伸出援手,自己的理想何在?正义真的会因立场不同而改变,即使自己跳出诸多条框,也寻不到绝对的正义?卫步平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心中乱成了一团麻,他冷汗涔涔、宛如痴呆。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石守心不顾白雪心的苦劝,他同样心烦意乱,只觉得话憋在胸中不吐不快:“因为我没有力量,既能守护我的心,又能保证不伤害别人的力量!这世上容不得两全其美,想要保住什么,就必须舍弃其它!你有力量,却不懂这个道理。你如果像我一样只想要保护一个人,当然能护她周全,但你的要求的太大,根本不是现在的你能办到的。想要正义?我的命是正义,他们的命也是正义,你如何割舍?你说过自己不是神,但你心中总想拯救所有的人,这就是自命为神的傲慢,醒醒吧,你求不下所有的人!” “不会的,你不要混淆视听。一定有让你们共同活下去的方法的!” “没有!他们要抓我、甚至杀我,我要反抗,双方根本是无法调和的,必须以一方的放弃或毁灭而告终!” “我会让他们放弃的!” “田氏、白氏,家大业大,你武功再高,也只是孤身一人,能怎么迫使他们低头?别忘了,你若闹得太过火,‘炎黄龙魂’不会坐视不理;阴谋诡计,你这自诩正义化身的人敢用吗?” “这……那……就你们先放弃,毕竟还有骨rou亲情,他们应该不会太为难的,水滴石穿,总能慢慢地劝他们回心转意的!” “慢慢地?十年?二十年?我不会离开雪心一分一秒!你也不要忘了,把我生下来的那对男女这近二十年来是怎么对我的!那白老头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回去,不是直接被杀,就是变成废人。而且,你的言下之意是,如果邪恶过于强大,正义也要俯首听命吗?” 卫步平愣住了,白雪心也呆住了。他们与世家,爱情与憎恨,追捕与反抗,正义与不公,林林总总,已经成了一个死结,解不开、斩不断,正如石守心所说,只有一方放弃和毁灭才能告终。如今世家一方占尽优势,为什么要放弃。而以石守心的极端性子,让他放弃,他宁愿自行了断。华夏之大,竟还是让双方不共戴天。 一想到此处,白雪心不由心中凄苦,自己只是想与相爱之人厮守,为何苍天作弄,让自己与爱人受尽苦楚,却仍不得脱身。 卫步平更加迷茫,他依旧相信正义,如今却不知道如何去伸张,是自己信奉的真的不存在吗,还是自己过于愚蠢和渺小,无法体悟到正义的真意和方式吗? 三人陷入沉默之中,将一腔怨愤通通发泄出来的石守心心力交瘁,终于呻吟一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