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情浓岂堪隔银汉 1
美国。黄昏。 杜子若进了机舱,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扣好安全带。 他戴着大口罩,虽然是四月末的天气,他却穿着厚的长衣长裤,而且把衣领竖得高高的。他破例地没有戴他那副使他的书生气暴露无疑的眼镜,而是戴着一副对他而言奇形怪状的太阳镜,那副眼镜的奇特在这张脸上显出相得益彰的效果:那么瘦而白皙的一张脸,那样大的显得空荡的太阳镜。 即便如此,在他的面颊上,仍然可以看出一种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过于鲜艳的红。 他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几乎将自己的脸全部掩在衣领里。飞机轰鸣起来。他似乎瑟缩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如果,旁边的乘客足够细心,他应该还会看到那指缝中流出的泪。 飞机在云层里穿过。巨大的震动令机上的乘客紧张不安地左右顾盼,紧张地望着舷窗外面席卷而来气势汹汹的云层。云层不是洁白的,而是带着一种深幽的灰蓝色。而杜子若不为所动。他倒希望这飞机永远地飞,飞向无极,飞向毁灭…… 他失神地抬起头,望向窗外。一轮弦月弯在窗前,隔着晴空,对他凝望。 “如月!”他哽咽了。他失神地把手伸向窗外,坐在他内侧的乘客有些机警地看着他,把身子尽量靠向飞机的舱壁——尽管,那已经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LADY。 杜子若痴痴地望着窗外,望着窗外的月亮。尽管,在月亮看来——如果它能看的话——只有一副人类制造的怪异镜片,对着它,巨大,幽深。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记起那次大学的联谊会,这H省理工大,师大,还有科技大学三四所学校的学生会组织的。以杜子若的为人,他是不会参加这样的事情的,要不是他的舍友陈少昂非把他绑架到那里,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类似场合的,既不会“出席”也不会“到场”,此类地方统统与他无关。除去他非常明确自己上大学的目的之外,还因为他对于爱有非常确定的看法。 也许,痴情和专一是不同的。理科的人通常会被人描述成专一——因为“不浪漫”的人不可能痴情,所以“专一”既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特点。虽然浪漫这个词的定义,自古如今变得比沧海桑田还厉害。但是文人们会以自己的理解,把具有褒义色彩的词统统地赋予与自己的相类似的人,于是乎。无论风流浪荡还是四处留情,杨柳小蛮和樱桃樊素,云雨巫山与桃叶问津……这些东西已进文人的描摹,就也同时进了他们的理想。他们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乐天元稹献之,更无缘楚国的云梦与疆土。文人其实有时候是很可笑的一群人,如果非要牵扯到哲学,可能他们最善于的就是“投射”——将所有理想的人物,设想成自己。 当然现在善于这么做的人很多了。除了文人,还有一些根本与文和文化无关的人。也许,这就是社会进步吧。 杜子若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也不关心这些。 所以我们唠叨这一大通,就只是为了显得杜子若多么的不同。或者说,他多么“木讷”。作者无法说清楚杜子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杜子若是什么样子的人,他只揭示给了詹如月一个人看。这本书的作者只是一个与她们几个人偶有淡淡之交泛泛往来的人,不了解杜子若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就只好说他不是什么样的人。 说清楚他不是什么样的人,比较容易些,因为他不同;也因为描述大众,比较容易。 所以当他被陈少昂半押半绑终于出现在那个场合的时候,看女生们花枝招展,男生们神采飞扬,他感觉仿佛到了一个市场,每个人都争相吆喝期盼买主:虽然他们无货可居——除了他们自己。 杜子若的不合时宜之处就在这里,他竟然带着一本霍金的《时间简史》,在完成自己的护驾任务之后,他便找了个角落,与霍金畅游宇宙了。 是陈少昂兴奋地跑过来把他拽走的。无论男生女生,总免不了每个人都有投合的朋友和伙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因此,不感到孤单。
尽管他与陈少昂真的不是一类人,但是好像彼此因为互补,而显出造物的心机和魅力。他学习好脾气慢言语温和家庭条件一般衣着朴素;陈少昂学习一般性子急生在富裕家庭从来都是西装革履。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起码的条件应该是前者对一些事情不在意,比如在富家子弟面前的那种普通学生经常不觉之间就会感受到的巨大压力。也可能需要后者有些过人的品质,比如虽然指间闲裕,但是不炫耀。这样的两个人同一个宿舍,如果相处融洽的话,即使不因为友谊,也可以因为默契。 不过,杜子若和陈少昂确实关系不错。 所以他会陪他去参加联谊。我们很多时候会为一些人改变自己行为的习惯,大多数时候这些人,要么是我们的朋友,要么是我们的爱人。 而当陈少昂兴冲冲地跑过来,拽起他,紧张而又兴奋地说:哎!快来快来!我遇到一个令我心动的女孩子了!快快!帮我参谋参谋。 他拉着子若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钻过巧笑嫣然莺歌燕舞,冲到大厅的一个角落里。那里站着三个女孩子。陈少昂指着一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长发披肩的瘦削女孩子说:看,我的……梦中情人的样子就是,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三个女孩子和杜子若的遭遇差不多,她们是奉老佟之命来捧场的刘婵詹如月宇文弥裳。 而杜子若一眼,就看到了陈少昂所说的那个女孩子身旁,更为精干也更为凌厉的女孩。 她就是——詹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