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蓦然飞过别枝去 4
可是他该如何对云青“好”呢? 他叹息一声,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个日暮途穷的老人的苍凉。 这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慕容懿,那个所向披靡的慕容懿,那个无坚不摧无往而不胜的慕容懿吗? 他吃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宽大的落地窗,透进来五月温暖的阳光。城市的繁忙在他的眼底往来穿梭,在这茫茫人海里,他试图找到一个出口,不是为他自己,为了云青——更为了舒月。 他所做的所有的事情,现在都为了舒月。或者说,是为了做一些自己以为可以为舒月替舒月做的事情,以减轻自己的不安。 而这一点,在偌大的公司里,他是无人可诉的。他一向是个公私分得很清楚的人,自从公司上市实行了董事制度,他就已经不再将这个公司看做自己的了。他甚至不把自己当成它的“创始人”,因为现在的分公司,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搞起来的。 自然他的董事长兼总裁的年薪不低,可是他始终保持了一贯的节俭作风。他自己除了从不轻易出入娱乐场所外,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很少看到他穿那些动辄上万的名牌衣履。他仅有的几身较为高档的西装,都是妻子自作主张给他购置的,这些也自然是在对公司而言最为重要的场合,或者会见那些举足轻重的大客户时候才会派上用场。 慕容懿身材高大,面容坚毅。少年时家庭的悲欢坎坷的命运,造就他的这副身躯和性格。这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鲜少有人知道他胸中有如何婉转的柔肠,更绝无人知他的情感曾经经历如何寒彻肺腑的惨痛。 有时候他想,他要是不知道真相就好了,也许他还可以恨,还可以怨,还可以因为这些,而忽略自己心中那段逝去的感情。一个心中有怨恨的人是强大的,因为那样的话他很少会顾及自己,不管是伤口还是血泪,他没有那样的时间,也就因而不给自己那样的机会。这大概就是所谓哀兵必胜的由来吧。所不同的,大概无过于哀兵一般是一支为数众多的队伍,而他自己,是孤身一人而已。 而无人分担的悲哀,本身就很悲壮。 他不是可怜自己,他只是感到一种孤单。这也不是单纯的一种对于年华流逝的悲哀,而是一种对于那些无可挽回的过往的怀想和留恋。 毕竟人们,对于美好的东西,我们总会多一些念想。尤其,当这些的毁灭,事关自己的错愆。 他现在对于这些有些念念不忘了,它们总是萦绕在他的脑子里。秘书区同最近都发现自己的老总好像失神的时候很多,面上常有一种寂寞惘然的神情。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把一应用具和需要处理的文件轻轻地摆在桌上,不轻易地打扰他——也不敢轻易地触碰他的心事。 不过他确实猜想,这应该是和那个云青有关。 因为公司最近发展很顺利,之前艰难的时候都不曾见过慕容老总有这样的神气啊!就是上次那个云青来了之后,这十来天里,他常常看到老总对着窗户发呆。即使是在办公桌后坐着,也常手按着额头,闭目劳心的样子。 区同不敢问。 他来的时间还不长,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而且他本来就是个生性稳重的人,慕容懿在众多的应聘者中选中他,是有独到的眼光的。这个年轻人不仅外表整洁,举止庄重,神态谦和,而且周身还有一种干练机警的东西,令慕容懿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也许,在这个程度上,人都是有些自恋的。我们所爱的人,所选择的人,总是在某些方面与我们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相似,或多或少。 慕容懿在窗户那里站了很久,直到腿脚有些酸麻。 太阳已经转过了西面的楼盘。一种黄昏的静谧开始在穿梭的车流和闪耀的霓虹灯下蔓延开来。慕容懿在这样的时刻常常恍然若失,因为这个时刻总令他感到造化的伟力:无论现代人如何与光阴赛跑,无论人们怎样试图延长光芒与他们相伴的时间,黄昏与夜晚,总是在该来的时候就来——总是在该来的时候,就带来一种与白天不同的感觉。
那种感觉,来自黄昏。也只属于黄昏。 并且,不管那些不肯早睡的人如何喧嚣,黄昏的坦然与宁静,总会使人类的反其道,显得无聊。 然而,就在2000年四月的这个黄昏里,慕容懿感到一种奇特的念头开始在他的头脑中升腾。他突然不再甘于在这里等,不再甘于在这个高高地凌驾于车水马龙之上的公司的办公室里,独自对着窗外感叹和惆怅。他突然感到一种难以扼抑的冲动,他要走出去,他要迎难而上,主动出击! 那才是他慕容懿的性格! 不过,也不是主动“出击”吧……因为面对的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怎么能够说是“出击”呢?不过他想到这里有有些失神——不是对手,谁知到她把自己当不当成对手呢?即使她把自己当成敌人,也未必全无可能呢! 他回转身,伸手按铃。区同进来,有礼貌地等待老总的吩咐。 慕容懿的神气与刚才相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令区同感到讶异。 “区同,”慕容懿简直有些愉快的说道:“你开车的技术不错是吧?那好,你去车库调辆一般的车子。对,不开我自己的车!你陪我上街走走,好吧?” 区同遵命照办去了。 慕容懿快速地在办公室里踱步。那个念头令他兴奋。不过他还是决定自己先要试一试,看情形再做决定。 在这个看来很普通的黄昏,他突然想到那个把自己的女儿送回来的女学生——宇文弥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