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醉魂应逐凌波梦 4
做儿女的,该如何对待父母的善良——即使是令他们愕然的善良? 做儿女的,该如何承受父母的希望——譬如,传宗接代的希望? 潘岳轩是在两天之后听母亲说起这件事情的。那时候,王老太已经把潘岳轩的照片给女方一家看过,并把他本人的情况对镇长一家说了。其间当然少不了对潘岳轩的夸奖——甚至有些夸耀了——以至于在镇长夫妇的眼里,似乎这个老jiejie真的像个媒婆。不像是为自己的外甥女嫁夫找主cao心,而像是受了男方之托前来促成这门婚事的。 不过镇长两口子对这个镇上的人并不熟悉。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男的本来是在县城的畜牧局,因为“作风问题”引起议论纷纷,被组织“特别安排”到了镇上。虽然是明降一级,但是实际上众所周知这是个肥缺。暂且不说工商户的送礼行贿(当然那时候比当下是收敛些的,还不这么盛行),单是这个镇上土地买卖的大笔钱款,哪一笔没有他指头的痕迹呢?自然这“经手”之后,分量是不是减轻,数目是不是变化,就只有很少几个“当事者”知道了。 不过镇长因为有作风上的“前科”,在镇长夫人面前自然变得很随和很收敛。所以镇长夫人现在在家里的地位明显提高——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镇长“犯事儿”导致的更年期症状严重,脾气大幅暴涨。原来在做畜牧局长夫人的时候还很谦和,对待邻里亲戚都还算平易。不知怎的,一到这个镇上,突然变得对于诸多现状不满起来,并且疑神疑鬼,老觉得周围的人不可信。上至镇长下至三亲六戚,在她看来,要么是欺骗她的感情的,要么就是企图沾她家的光的。所以,尽管腰包见鼓,可是门庭却逐渐地冷落了。 按说,王老太应该算是她比较近的亲戚了,是她舅舅家的jiejie。可是她莫名地感到厌恶,也许是那天早上吃什么东西腻了的缘故吧,胃里一个劲儿地泛酸水儿。身体不好脾气自然就不正常——更何况她的“正常”脾气,现在也很难让常人接受呢。 王老太太倒不以为意。一是她是jiejie,所以对她这个官亲meimei自然就多了些天然的容忍;再有,她也不知为什么对这门亲事有一种自信:那个娃儿她是亲眼见了的。别说就是她那个甥女只是一般人,恐怕门庭再高样子再好工作再如意的女子,也巴不得嫁了呢。 本来她还担心岳轩在城市里有女朋友。学生娃比不得镇上的青年,见的人多,知道的也多,还“自由恋爱”什么的。老太对这个说不上赞成不赞成,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是媒人保的亲,所以别的年轻人爱怎么着结婚吧。这几年变得实在是太快了,所以她对于那些事不关己的事情是不想多cao心的。不过这个老潘家的小子是太出息了!她问潘mama的时候心里打着鼓,担心人家一句“我儿有对象了”把她打发了;或者说“他打算在城里找呢”也就没有指望了。可是岳轩妈竟然说儿子没有朋友,谢谢她多cao心了! 要说这老潘家,老两口没得挑。人缘好,又厚道。儿子呢,有学问,有出息,人品更是没的说。所以她是兴冲冲的来的。因为这兴奋劲儿,连表妹那副不咸不淡的架势都不看在眼里了。 镇长也在。但是当着老婆一般讪讪的,不多说话。王老太和他打了招呼,径自直入正题。她先把潘岳轩大大夸了一顿,直到夸得镇长夫人的眼神里露出狐疑,这才知趣的打住话头,不过随即又禁不住兴高采烈地掏出潘岳轩的照片:这张照片的效果她是始料未及的。 镇长有点不知趣了。他一看照片上那个英俊的男孩子,嘴里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皮子倒是很光溜,谁知道人品怎么样啊! 镇长夫人的眼里立时露出近乎狰狞的光来:这话,也是人人说得的?怎么就有些人长得德行不怎么样,人品更不咋地呢! 镇长马上脸色大变,自知失口,坐在一边用报纸遮住了脸,作态研究时政了。
镇长夫人的目光足足在那张报纸上停留了五分钟。简直要将那张报纸生生地灼出两个洞来,燎着镇长那发烧的涨红的脸才作罢。 然后她回过头来,对着她表姐粲然一笑,用两个手指拈起潘岳轩的照片,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就拍板说:行!那这个周末,含绮歇班,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周六下午吧,你把那个男孩子带来我瞧瞧。 其实王老太对于镇长的“丑事”只是略有所闻。镇长夫人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默默地忍受了这件奇耻大辱,既没有向娘家人声张,表姐这个“姥家”人,就更无缘亲自耳闻了——虽然这件事,在县城的诸机关之间,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有时候知道的少,真的是件好事。 镇长夫人说着话,察言观色半天,确信自己这个jiejie面上的不动声色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实在对于她所忍受的痛苦一无所知。突然间她反而感到轻松了。心情一好,又有这么个中意的准女婿,她的亲情突然大炽,亲热地拉着jiejie唠了好半天的家长里短,临了还非要留她吃饭。王老太急于向潘mama道喜,所以,婉拒了她的好意,承蒙了她的姊妹温情,乐颠颠地去潘家复命去了。 潘父对这门婚事倒是不怎么热心。他儿子的脾气有一部分是得自他的秉性遗传。他信奉凭自己的劳动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对于“攀高附贵”热情并不高。另外儿子长得不算不差,书念得也好,不愁找不到媳妇。老伴的身体这样,他大部分心思都在如何给老伴看病上了。不过看老伴愿意,他就也没有多说什么别的话。 而只有潘岳轩,他听到母亲的话,一下子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