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知恁么当初 5
弥裳小心翼翼地望了潘老师一眼。她不知道潘老师为什么好一会儿沉默着不说话。潘岳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他发现的时候，弥裳已经在病床上坐起来了。 他看她的脸色和精神状态都还可以，也就没有去制止她。 他看孩子还是有些紧张，有些拘谨，于是就说道：今天你们班主任李老师没有上班，我也没有把你生病的事情告诉其他的科任老师。所以我过来看看你。好在也快放假了，各科都在总结以前讲的东西，没有新内容。你不必担心落下功课。 弥裳还是马上想不出更合适的话。她只好说：谢谢您，老师。 她想说老师您先回去吧！我差不多已经好了。我没想到会给您添这么大的麻烦……但是她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能够说出口。 潘岳轩说，我看你很喜欢文科的东西？他没有说，我看你很喜欢语文。然后他突然想到这个孩子姓“yuwen”真的很有意思，莫非姓名里会有某些东西，决定命运？ 弥裳脸又有些红了。她想说不是的。她想说老师，我之前的数理化是很棒的，我曾经希望成为一名科学家。 可是她好像没有足够的信心说出那么多的字，因为在这位老师面前，她这才是第二次说话。她平时在宿舍里面，听同学们议论他上课的好处以及他业务优秀人品出众，甚至还有女生直呼“好帅好酷”，她在心里是不太认同的。因为他想，第一节课的时候就那么武断地给自己的学生下断语……那怎么能够算得是优秀的老师呢？他难道不知道学生中有很多的不同情况，他难道认为一个人过去的成绩就不能够证明什么吗？ 她对于自己的过去是难忘的，或者说，是不忘的。她之所以如此无法释怀，是因为她对于自己失去参加竞争的机会，而无端被推到这里，感到不公平。当时很多成绩不如她的同学都去了重点中学，大家再见面的时候虽然替她惋惜，但是神气里多多少少总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弥裳不是一个喜欢在人前显圣傲里多尊的人，但是她却因为对于学习的看重，并且一直成绩佼佼，而在心理上有一种不肯放弃的要强。现在，人家看着她的眼神，以及自己的现实状况，都令她感到难以接受。 也正是从中考过后那个假期开始，更深地沉浸到文学阅读里面，她在其中游弋，沉浸，涵泳，原来她的文理科目都很均衡。只是到了现在的学校之后，她因为上课的时候不像之前那样专心，课下的作业也有些拖沓，因此数理科目有些落后了…… 这样的话，她要不要跟潘老师说呢？这么罗罗嗦嗦的经历，潘老师会想听么？ 于是她只是说，是的。 潘岳轩说，那么，你昨天想对我说什么呢？ 弥裳感觉眼泪又要来了。 但是她努力按捺住自己流泪的冲动，说，我是想跟您说，对不起，我没有写作文。 你没有写作文，是时间不够吧？我看你汉语基础知识很好，是不是第一卷费的时间太长，后来时间不够了？ 弥裳轻轻地掀了一下眼睑，但是眼光没有敢与老师探究的目光相遇。如果她说，是的。那么也许问题就可以这样一带而过了。也许以后老师就不问了。何况老师课上还说她自己应该是最高分呢！ 但是她想，她不应该欺骗老师的。不管是因为昨天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那首诗，还是老师辛辛苦苦背他看病，或者，还有，这一切带来的她对老师的重新认识与信任，以及她自己这么多年来，在父母的教育下，从来不撒谎的习惯……这些都使她，觉得应该说实话。 她咬咬嘴唇，小声地说，不是的。老师。我是没有写。 果然像潘岳轩预料的那样！ 潘岳轩没有开口。他静静地等着她接着往下说。可是那个孩子却突然又停住了。 怎么？难道是她的初中阶段生活不愉快吗？可是，即使再不快活，写出一篇作文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情啊？尤其，他想，以她的表达和表现出来的对于文字的喜欢，不可能写不出来啊？ 他等着孩子自己说话。 当然，他仍然不知道孩子对于他的看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知道这对于这个叫做宇文弥裳的小孩子意味着什么。无论此刻，还是未来，这个叫做宇文弥裳的小女孩子，已经把他看作最值得信任的老师了。如果他自己知道的话，恐怕他要感谢刘过，感谢语言，甚至，感谢弥裳的病了。 一个人在虚弱的时候总是需要扶持，需要支撑的。人生命的阶段里，稚嫩的幼年时期，无论是伤害还是雨露的浇灌，都会在年轮里清晰地写下，印下——刻下来。 没有人可以在一棵树活着的时候，剥掉它的外皮，看到那年轮的痕迹。但是树的年轮却随着它的成长，一圈圈漾开，漾出永远的，永远的涟漪。 孩子终于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想，我原来有些想法错了。我的中学时代挺好的，老师，同学，还有……可是我后来……就来这里了。我觉得……我就不愿意回想原来的事情了。 在那个孩子变换的面色和不平稳的语声中，潘月轩慢慢地参透了她的意思：莫非，她来这里，是出于意外？ 他决定暂且问到这里，因为他不愿意看着孩子这样挣扎——无论是跟她现在的自己，还是她自己的过去！ 于是，他站起身，说：弥裳，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他起身出去。 他又想吸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