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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

    夏花易逝,夏光易凋。

    范秋白看着眼前的一片明媚,以及那个挺拔的少年郎君俊秀的容颜,心里却终究在连续几日的连绵阴雨中翻了过来,找回了如今应有的那种炎夏。

    知了在树荫下叫的欢实有力,树影婆娑,偶尔有微风经过,簌簌落落的便是一阵清响,让人静心雅意

    “之前去了城外的望京山,山势不高,但也算是山清水秀,的确是个偶尔踏青的好去处。”

    楚风随口说着话,低头剥荔枝,看着那嫩白完好的果rou连同汁水一齐从果壳中乍然凸显,这让楚风有一种很奇妙的满足感。

    剥好的果rou楚风并不吃,只随手放到旁边的瓷盘子里。盘子上有黄釉的雕漆,黄鹂树梢春鸣叫,很有诗意。

    盘子里已经有了五个剥好的荔枝,楚风又细细的剥了一个放进去,然后递给范秋白。

    范秋白一直傻乎乎的看着这英俊少年的动作,心里默默的想着,为何他长得这么好看,为何他的手指这样好看,连剥荔枝的动作都这样好看?为何为何,自己的目光几乎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呢?

    心里的这些问题,并非完全不知道答案的。范秋白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声音太大了,她十分害怕会让楚风听到。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二人之间隔着一张石桌,盈盈一尺之间,一种莫名的气氛笼罩着这里。

    范秋白几乎有些怀念这样的气氛了。

    可她也终究意识到什么,鼻子微酸,近乎自嘲凄惨的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怎么了?”

    楚风不解,眉头微皱。

    从最开始踏进范府的后花园,见到范秋白之后,楚风就能够感觉的一种奇特的氛围。

    仔细去看,范秋白的眼睛似乎有些红肿,最初楚风并未在意,只猜测她是病榻缠绵身体难免难受些。可是再去看身旁的飞白,一张面容也是无精打采的,看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害怕涉及到对方家中的隐私,楚风不好直接发问。可这时候看到范秋白眼眶微红。他哪里还能再忍得住这心头的思绪了。

    范秋白最怕楚风问出这个问题来,可该来的终究来了。

    心头一酸,范秋白连忙侧过头来,在楚风看不到的角度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

    楚风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范秋白正在做什么。

    “我家娘子要嫁人啦!”

    旁边一直侍立着的飞白再也忍不住。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来。

    楚风愣了一下。

    “飞白!”范秋白急忙呵斥,偷眼去瞧楚风,见到后者脸上流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坛子,各种情绪一一道来,几乎将她吞噬。

    毕竟男女有别,如今在范府后花园当中,除了楚风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三四个婆子在七八步外的地方侍立着,一直盯着这边瞧。

    飞白看了那边一眼。假装给楚风倒茶,找了个背对这婆子们的角度,焦急道:“楚郎君,您多少帮忙想些办法,我家娘子不大想嫁给那位李郎君的!”

    “李郎君?”楚风下意识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飞白急得几乎跺脚:“就是杭州城李氏书画行的那位李郎君!他五天前来京城提亲来着,阿郎虽然没说什么,但看意思是准备答应了。昨个儿已经取了娘子的生辰八字,就得着……”

    “飞白!不要乱说。”范秋白连忙抢白,看着楚风强笑道:“别听这个小妮子胡说八道,我最初之所以难受了几日。也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有些接受不了而已。可如今,毕竟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一辈子在娘家厮混的。早晚都会有这样一天。李家那位郎君……我也是见过的,的确也是一表人才,而且父亲似乎极为看重的,我……”

    “杭州城的李氏书画行,就是李良辰、李良骥他们家?是李良骥来提亲?他在东京城里?”楚风忽然打断了范秋白的话。

    “就是他!”飞白道,“我家娘子根本就不喜欢他!”

    “飞白!你都多大了。怎么净说这种小孩子的话呢!”范秋白板起脸来,娇斥道,“平素真是把你娇惯的过了,怎么在客人面前说出这等话来,平白的让楚郎君笑话!这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真是胡闹!”

    “可是、可是……”飞白急得直跳脚,“小娘子您若真是这样想的,为何会接连偷偷的哭了几日,还闹出如今这病症来!”

    范秋白听飞白这小妮子将什么事情都往外说,心里急得不行,偷瞧了楚风一眼,又见楚风用一种深不见底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更是猛地一跳,连忙收回目光。

    “不过是想着日后再见父母不如如今这样容易,如此种种琐事,弄得我有些心神不宁罢了。”范秋白微微一笑,“哪有你这妮子这些胡乱的杜撰,没得叫人笑话。”

    飞白有些懵,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家娘子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小娘子,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奴们效劳的么?”

    远远站在旁边的婆子们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这时候其中一人走了过来,笑眯眯的问了一句,并不隐藏的打量了三人一眼。

    “没什么,”范秋白淡笑道,“飞白这嘴馋的妮子,嫌分给她的荔枝少了些,正急得只跳脚呢!我们逗她玩罢了。”

    “是么,”上了年岁的婆子皮笑rou不笑的呵呵一声,“小娘子难得能吃些东西,老奴这就吩咐他们多去弄些来。只是这亭子里毕竟风大,小娘子若是无事的话,也早点回房歇着罢!”

    这婆子的语气说不上客气,范秋白听着,微笑起来:“青婶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楚郎君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是替着陆老先生过来拜会的,家父不在,无人待客,难不成要让楚郎君一个人孤零零在前厅等着。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北上的时候我们便一直同行,杭州城的生意、船货丢失之后,若不是楚郎君的话,家中的生意会有什么样的差池。是你一个久在深宅大院中的人物能够知道的?父亲钦点了楚郎君作店中的朝奉,人才难得,你如今在楚朝奉面前说这样一番话,是希望楚朝奉洗手不干与父亲说明种种缘由呢?还是希望楚郎君回去秉明陆老先生,说我范家待客之道令人作呕呢!”

    范秋白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几近于浅淡,却有暗藏一种伏延的威势,让那婆子渐渐的面色发白起来。

    “老奴也只是心里惦念着小娘子您的身子骨,我这脑子笨,说话一时间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多,小娘子教训的是。楚……朝奉,您千万别忘心里去,都是老奴不会说话闹得。”婆子赔笑两声,又说了句“小娘子难得能多吃些荔枝,老奴再让人多去准备些”便连忙退下了。

    楚风在一旁瞧着。心下微微叹息。

    好在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如同许多穿越者那般,在深宅大院的大户人家扎根。他自己是没有范秋白这种连打带消、话中带刺的本事的,若是自己对上这种奴大欺主的仆从,楚风自问恐怕施展不出范秋白这等手段。

    同时,楚风也不由得微微叹息。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所谓高门大户的小娘子,看来活得并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罢!

    只是,她方才所说的有关婚事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楚风看着范秋白的容颜,心里默默想着:如果她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我自然不好多说多做什么。但如果不是,只是她在逞强的话。我这样一个寻常普通的人物,又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呢……

    “都是我不好,又让那些婆子们有事情找茬了。”飞白看着那婆子离开的背影,低头噘嘴自责。

    “没事的。”范秋白轻轻拍了拍飞白的后背,轻笑着。

    “范娘子,”楚风看着范秋白身后的一片荼蘼。“范娘子想要嫁给李良骥么?”

    范秋白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显的,只轻笑道:“有什么想不想的呢。就像我之前说的,婚姻大事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只问范娘子你想,还是不想。”楚风目光坚定,正视着范秋白的双眸。

    范秋白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目光灼伤了,心里乱哄哄的,既有忧愁,又有怨怼,又带着痴念与迷茫,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只傻乎乎的看着楚风。

    楚风微微一笑,缓缓道:“范娘子,我这个人,或许没有什么能耐,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身份。但……这么说吧,如果你想要嫁给李良骥的话,我自然胡祝福你们。可你若是不愿意的话……这种愿意与否,与父母无关,与家族无关,和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只在乎于一心,在乎于你自己本身的意愿。如果,范娘子你不想嫁给李良骥的话,我会帮你,让这件婚事告吹。”

    范秋白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突突的跳动着,她看着楚风的容颜,看着楚风身后那一株大榕树盎然的绿意,眼前一片恍惚,竟有些看不清了。

    楚风看着范秋白再度微微红润起来的眼眶,早就明白了什么。

    他想要走上前抱一抱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子,却也明白这样的行为若是落在旁人眼中,会给眼前的女子带来什么样的祸患,于是将自己内心中的情感压抑了下来。

    “这样罢,”楚风微微叹息,“范娘子若是想要嫁给李良骥的话,就点点头。”

    范秋白看着楚风的双眼,良久良久没有动作,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楚风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微风吹过,荼蘼花尽落。

    开到荼蘼花事了。

    但这未必是伤春落下的帷幕,也有可能,只是盛夏开启的序章。

    ……

    ……

    “最近琐事颇多,就没有去陆老先生那里时常走动。老先生有没有怪罪与我?”

    “伯父时不时送去东西,心意早已传达到了。先生让我捎来一句话。”

    “哦?什么话?”

    “如果伯父最近有什么难处,先生可以帮得上忙的话,一定无需客套。”楚风看着范阳明,郑重道。

    范阳明停下在回廊中随意游走的脚步,深深的侧头看了楚风一眼,微微叹息。

    一时觉得疲惫,范阳明索性在回廊的石凳上坐了,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生意场上的事情,波诡云谲,一天一个模样,其实谁都说不清的。楚郎是聪明人,昨日在书画行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你早就猜到了一些。”

    范阳明微微叹息,冲着身后跟着的仆从挥了挥手,仆从们施了一礼,远远退开去了。

    “方才楚郎你与小女闲谈,她是否说起了自己婚约的事情?”范阳明再次叹息,他总觉得,自己这几日叹息的次数要比之前十年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一些,“杭州城的李氏书画行,这几年经营的也算是风生水起。李家那边曾经探过我的口风,提到过婚事的。那个李良骥,我曾经接触过几次,也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人虽然傲气些,但秉性还是不错的,年纪倒是也刚刚好。楚郎你是聪明人,其实我不必隐瞒,你也必定能够猜测的到。我们两家联姻的话,自然是因为我需要李家的助力。只是女儿那边……哎!”

    范阳明又是一声长叹,仰面无语。

    楚风心中明镜一般,道:“是不是因为那船货的问题,才导致了如今的情状呢?”

    “倒也不完全,这几年生意便开始清淡了些,不只是我们家,许多书画行都面临着如今的问题。怎么说呢,其实都是时局的问题,不过这其中具体的东西就不大好说了……反倒是李家,逆势而行,生意竟越来越好了……”

    “伯父想要联合李家,看重的是李家的手段吧。”楚风看着范阳明,看着他鬓角的白发。

    有些话,不想挑明,可不挑明的话,与旁人这种云里雾里的谈话,并不是楚风做得到的。

    楚风低声说着,就如同呓语:“李家临仿的手段的确一流,范伯父定然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想与李家联姻的罢。只是,正如黄掌柜不会接受这种事情一般,很多东西,恐怕范伯父都需要重新考量的。”

    此话一出口,范阳明几乎惊恐的看着楚风。xh:.234.4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