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柝驿传星火，狰狞铁甲秦关

    八月十九午时，盩厔马召镇的丘陵间，一支明军队伍有些狼狈的向西南的山地进发，中军明字大旗下，一个三十多岁，身形魁梧的明军将领紫棠色脸庞上露出焦灼之色，对身边传令兵吩咐道：“传令各军加快脚程，务必咬紧马光玉部后军，这可是大功一件。”

    身边一个三十左右，相貌英俊的明将开口道：“贺参将，我部下疲累至极，这样追上‘撑破天’马光玉，我部也难有把握打胜。”

    被称作贺参将的明将呵呵一笑，语气里带着嘲讽道：“翻山鹞，你如不是我贺人龙乡党，我早砍了你，瞧你那出息，怎么，一个游击将军你就满足了？”

    贺人龙口里的翻山鹞此刻俊脸涨红，怒道：“贺人龙，你再语带讽刺，我高杰就自回军西安了。”

    看着高杰恼羞成怒，贺人龙止住笑，感慨道：“好啦，高杰兄弟，你连李自成婆姨都拐了，还能回头吗？跟我一起好好干吧，以后升官发财找女人，一起乐呵。”

    高杰沉默了一会道：“咱们缀着马光玉快两个月了，必须回军了。”

    贺人龙拍着高杰后背：“好啦，今儿追不上咱就回军。”

    高杰淡淡地苦笑，看着一个个明军从面前走过，心里浮现起过往的一切：自己原是闯将李自成结义兄弟，崇祯七年十月，李自成派自己向贺人龙佯降。那时候自己和同为老乡的贺人龙接下交情。随后不久，自己竟然和李自成婆姨邢秀娘莫名地有了私情，今年李自成似乎察觉到了，六月份时候就要动手杀自己，自己带着邢氏投降了贺人龙，被授予游击之职，然而这两月来，他时时有着不知要干什么的想法，一合眼，就是李自成提刀杀来的身影。

    贺人龙狐疑地盯了高杰一会，大喊道：“准备接战。”

    原来前军斥候来报，马光玉部竟然不知何故停下，估计也是饥疲难当。

    同一天酉时末乾州外二十里处，一处凸起的高地上，刘、王两杆将旗在在西斜的阳光里半死不活地展动，正当壮年的副总兵刘成功立在马背上手搭凉棚远看，身边的参将王永祥不耐烦地道：“行啦，刘将军，你真的准备死追，和过天星死磕，连曹总镇文昭那样的猛将都战死了，我说你正宁的教训要吸取啊。”

    刘成功脸上惊惧慌乱羞愧种种神色不断变化，随即他叹息着坐回马背：“哎，这流寇是越来越能打了，洪督帅严令追击，我们难道？”他看向王永祥，却见王永祥脸色古怪地一笑。

    刘成功缓缓下令：“缀住过天星后军，有便宜就战，没有就不战。”

    王永祥哈哈一笑道：“这就对啦。”

    八月二十一申时初，马守应与混世王等人带着数百铁骑，立在武功东南的高冈之上，脚下，大地上一眼看去全是无尽的营帐，直往东而去。

    边军出身的回民马守应可以说是这时候影响力仅次于高迎祥的民军头目，这一刻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连营，他笑着对落后半个马位的混世王道：“这次我们联系张献忠等部，连营五十里，估计洪承畴只有龟缩进西安府了。”

    混世王摸着乱蓬蓬的络腮胡须道：“如果高闯王能从乾州过来，把握就更大了，咱们干脆破了西安算球，金子银子，女子甚没有。”

    “不可轻敌，咱们看着好几十万，一天光粮草就要大费周折，实则可战之兵不过万把人，还是等等吧。”马守应说完，抖动马缰，催动栗色的战马在风中奔向营地，他的护卫纷纷跟上，铁甲在午后的阳光里反射着光彩。

    八月二十一，有感于洪承畴力量不足，明朝廷任命卢象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特赐尚方宝剑，可便宜行事。

    崇祯将洪承畴、卢象升的剿匪范围作了划分。洪承畴主剿西北，卢象升主剿东南，如遇农民军再入陕西，卢象升则进关合击。同时，分别任命戴东旻、苗祚士和史可法为河南、湖广、南直隶监军御史。

    二十二巳时末，陈雨的部队开始接近西安东门长乐门。

    这座洪武七年筑城，至洪武十一年完工的城池东墙长二五九一米，西墙长二六三一米，南墙长三四四一米，北墙长三二四一米，周长十三.七五公里，形制是一个长方形，墙高十二米，顶宽十二至十四米，底宽十五至十八米。城墙四角各有角墙一座，城墙外有城壕。城门有四：东曰长乐，西曰安定，南曰永宁，北曰安远。每门城楼三重：闸楼、箭楼、正楼。正楼高三十二米，长四十余米，为歇山顶式，四角翘起，三层重檐，底层有回廊环绕，巍峨壮观。

    明洪武二年三月，大将军徐达率军从山西渡河入陕，元守将遁逃，徐达占领奉元城。不久，明朝廷改奉元路为西安府，这就是西安得名的由来

    最初的西安城墙完全用黄土分层夯打而成，最底层用土、石灰和糯米汁混合夯打，异常坚硬。后来明隆庆二年陕西巡抚张祉将城墙外壁和顶面砌了青砖。

    城墙顶部每隔四十至六十米有一道用青砖砌成的水槽，用于排水。

    隔着一里多地，骑在照夜白上的陈雨就看见了那巍峨高大的城楼，他低声问高间：“恩师可在府城？”高间见陈雨呼吸微微紊乱，以为是要见到督帅，陈雨心情激荡，他理解地一笑道：“想必探马早就报知督帅了，他如今借住在陕西总督府邸，估计很快就会来接你。”

    陈雨有些模糊，自己一个小小千户，怎么值当探马汇报，他询问高间，高间一番解释，陈雨不由轻笑起来，看来古今一样啊。

    原来东关是进入西安府的门户，东方来的官员有三等，一等是朝廷大员，未入城前早有探马禀告，陕西巡抚、西安知府都在更衣坊南段接官厅迎候，相当于今日的高级宾馆。另一类是来西安的下级官员，如县的知事、县令、县丞等，也在接官厅住下，没有上司来接。第三类进府城一般办事人员，住在“官店”，相当于现在的一般招待所。

    接近吊桥，高间取下自己腰牌递给守城千总，那千总赶紧示意守门军士让开道，紧接着他看见一个全身铁甲的年青人催马走过，他身后是一列列骑兵整齐的列队前行，全是铁甲在身，更可怕的是其中几百人马上竟然挂着超过马身的古怪大刀。所有的军士目不斜视，马蹄的声音在街上沉闷响起，越发衬托出前行军士的沉默。这千总和守门军士无不瞠目结舌，心想这是洪督帅何处调来的精锐？

    陈雨其实一直在观察西安的防御，走进成后，他心里默数，要攻进西安，就要面对五道防线：城外的护城河为第一道防线。河上设有吊桥，是进出的唯一通道。吊桥白天降落在护城河两岸，供人出入。晚上吊桥升在空中，就断绝了进城的道路。城门外有谯楼，用以打更和报警，为第二道防线。闸楼后边是箭楼，高三十余米，外面墙体笔直，箭孔密布，便于了望和射击，这是第三道防线。箭楼和正楼之间是瓮城，面积接近一万平方米，它的作用是：若敌人攻进，即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这是第四道防线。第五道防线自然是正城门了。敌兵要攻破这五道防线，极其不易。

    离开城门后，见陈雨在马上扭身观察城墙防御，高间笑笑道：“子玉不用担心，西安府轻易难破的。”他一一解释，陈雨这才知道除了城门设防严密外，城墙四个拐角还修有角楼。作用是辅助城门，观察和防御四面外来之敌。整个城墙外侧，每隔一百多米有一座马面(也叫墩楼)。每个马面宽二十米，从城墙向外伸出十二米，高低、结构和城墙相同。西安城共有马面九十八座，垛口五九八四个，使城墙外侧成锯齿形。每个马面上有可供驻守军队的敌楼三间。城墙和马面上有女儿墙，墙上有既能藏身又能瞭望、射箭、火铳的凹口、方孔。

    到了更衣坊，远远地陈雨看到数十个文武官员在街口站立，有衙役将行走的百姓直趋道路边，正在疑惑间，高间忽地呼道：“子玉，督帅竟然亲自迎接你来了。”

    陈雨赶紧下马，他身后的李晚晴也迅速下马，边上铃儿朝李晚晴做了个鬼脸。

    快一年不见，洪承畴神色有些憔悴，目光在李晚晴身上一转，竟然有淡淡的怒意一闪，随即他笑着扶起陈雨：“子玉辛苦了，为师不得不调你部前来。来，给你引见一下诸位上官。”

    陈雨一时间就记住了陕西巡抚甘学阔，陕西监察御史钱守廉，西安知府李一龙，至于长安、咸宁两县的知县等等就没有注意，他一直在思虑洪承畴让他来的目的。

    见陈雨心不在焉，洪承畴明白他在考虑自己用意，当下淡然道：“诸位一起随本督帅来为我这弟子接风。”

    洪承畴当先上马而行，陈雨与众文武随后而行，身后是如铁流般前行的部队。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在鼓楼之南南院门街的总督衙门，这地方正对设于鼓楼之北北院门街的巡抚衙门，二署南北相对。鼓楼这一片，是西安官署的重地，在鼓楼北，有“都察院”，西北有“巡按察院”，西南是“按察司”，鼓楼东南是“西安府”，正东则是“布政司”，街东还有“粮道署”、“布政使司署”等官府衙门。

    包括洪承畴在内，所有人都心里吃惊，眼见着这千余人的队伍半个时辰内竟然无一人私语，只是沉默行进。

    陈雨赶紧下马扶着洪承畴下马，他身后李晚晴双手一动，又忍住。洪承畴笑着道：“子玉啊，你的部下真是不错，延寿，你带李、李千户率军马去驻扎在边上小校场。”

    陈雨轻轻挥手，所有军士开始整齐转向，跟在李晚晴高间身后向小校场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