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马行
冯笑秋大笑着走了出去,夜更深。 子时刚过,打更的老人就在不远处喊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 一个老人佝偻着身体,在凄冷的寒夜里走着,数着时间的流逝,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寂寞。 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在这寂寞的寒夜里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有没有辉煌的过去值得怀念?有没有在他心中留下泪滴的人值得祭奠? 冯笑秋瞧着那老人转过巷子,目光中已露出一丝痛苦。 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一个老人,那时他会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是邱仲深那样身不由己的痛苦还是这打更老人为生活奔波的寂寞? 冯笑秋长舒了口气,整了整衣襟,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夜已深,天渐冷,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已熟睡,但街上仍有些灯还亮着,仍有些为生活奔波的人在寒风中守候着。 卖面的老头搓着手,哈着气。 这已不是生活,是生存。 生活本不艰难,生存才如此。只是很多人大多数时候把生活与生存这两个字混为一谈了。 冯笑秋瞧着着老头想起了老孙头,此刻他在做什么?他也没亲人朋友,会不会也很寂寞? 卖面的摊子旁还有一家店铺也没关门,门上一块匾额刻着“小马行”三个字,冯笑秋就走进了这家店铺。 店里点着一盏灯,店小二正靠在桌子上打盹,屋里的摆设也极其简单,没有丝毫多余的地方。 冯笑秋坐在店小二前的凳子上,敲了敲桌子。那店伙一下子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道:“客官深夜到此,不知是要马还是要车?” 冯笑秋道:“我既不要马,也不要车。” 店伙奇怪道:“小马行只有这两样东西,客官既不想要,难道是闲着无事来消遣我不成?” 冯笑秋笑了,这店伙实在不像个店伙。这也许不过因为他足够有这底气,来这里的人通常都是来求他的。 自从西边养马胜地被胡人占领后,中原已无名驹,而小马行却能养出脚力不输西边的纯种马,这也是小马行屹立江湖的原因。 而且小马行的马车也是一绝,甚至连官府的马车近年来都是小马行出产的。 据说小马行的主人小马张三不仅武功奇高,而且在泰山之南的小和山觅得鲁班书,有神鬼莫测之能。 就凭“鲁班书”这三个字,小马行的店伙没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已是对冯笑秋十分客气了。 冯笑秋道:“你这店小二火气倒不小。” 店伙淡淡道:“客官难道认为我不过是个店小二就该让人欺负?难道你认为一个店小二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 冯笑秋眼睛已亮了起来,道:“都说小马行有个叫钱薄的店伙架子比老板还像老板,连伍文定都拿他没办法,难道你就是钱薄?” 钱薄冷冷道:“伍老板也只不过运气比我好一点而已,我若早来几年,现在做店伙的就是他。” 冯笑秋眼里都有了笑意,道:“你就不怕这话传到伍文定的耳朵里?” 钱薄淡淡道:“他就是站在这里我也这么说,这本是实话,他若连实话都听不进去,又有什么资格掌管小马行?” 冯笑秋道:“你这自我陶醉的本事倒是不小?” 钱薄冷冷道:“你深夜造访,难不成真是找我斗嘴的?” 冯笑秋道:“我本想找你老板伍文定的,现在看来已不必。” 钱薄淡淡道:“你有什么事可先跟我说,至于我能不能解决倒是不一定。” 冯笑秋大笑起来,道:“想不到你竟如此老实。” 钱薄道:“我并不老实,只不过我说的是实话。老实是老实,实话是实话,这是两回事。” 冯笑秋道:“好,那想必你也不会对我说谎,我问你,近几日可曾有人一下子买了你小马行九辆马车?” 钱薄淡淡一笑,道:“小马行每天也不知要卖出多少马匹和车辆,每一辆都有记录,但小马行有规矩,绝不泄露客人的秘密。” 冯笑秋皱眉道:“如果我定要你说呢?” 钱薄道:“小马行能有今日就因为我们守规矩,客官一来就要我坏小马行的规矩,岂不是要砸我的饭碗?” 冯笑秋叹口气道:“所以我要找伍文定,因为你根本不过是个店小二。” 钱薄冷冷道:“就算伍老板在这里也不会答应的。” 冯笑秋道:“你又不是他,怎知他会不会答应?” 钱薄道:“只因他一答应,他就犯了门规,就立刻不再是小马行的人,而且小马行也决不会容他活在世上。” 冯笑秋道:“他若被小马行逐出,你岂不是就能成为老板了?你该帮我劝他答应才是。” 钱薄道:“我若想做老大,至少有一百种法子,你可知我为何从来不用?” 冯笑秋眼里都是笑意,问道:“为何?” 钱薄道:“这只因我若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即使当上老大,别人也不会服气,而且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冯笑秋道:“这么说来若有人要用阴谋对付伍老板,你不仅不会帮忙,反而会阻止?” 钱薄淡淡道:“正是,今日我不帮他,他日我做了老板谁又会来帮我?小马行能有今日也并非靠那几匹马和几辆车,这‘正大光明’四个字才是真正的原因。” 冯笑秋摇头叹息道:“怪不得伍老板奈何不得你,原来在你心里小马行的规矩比谁都大。不知小马张三此刻若站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听他的话?” 钱薄道:“规矩是他定的,我只听规矩之内的话,他若想命令我做其他事,得把规矩先改了。” 冯笑秋盯着钱薄,眼里已有惊异之色,沉吟着道:“我还是不太懂,你不服伍老板又怎还听他的命令?” 钱薄道:“我听的并不是伍文定的命令,而是小马行老板的命令。我不服气的是伍文定这个人,但对小马行的老板这个身份却服气的很。” 冯笑秋怔住,他有几分听不懂钱薄的话了,问道:“伍文定不正是小马行的老板?这难道还有什么分别?”
钱薄正色道:“当然有分别,而且分别还不小。伍文定是伍文定,老板是老板,千万不可混淆。” 冯笑秋苦笑,道:“算你有理。你不回答我是谁买了马车我也拿你没办法,但若是别人来问,就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了。你若不回答,说不定就要砸了你的招牌。” 钱薄道:“你可知这沁阳小马行开张以来只有一次有人敢称要砸这招牌。” 冯笑秋道:“我知道,太行山的一剑穿心高通想要抢小马行的名驹,但他刚出手,心就已被别人刺穿。” 钱薄淡淡道:“那你也该知道,从那以后,再也没第二人敢到小马行撒野。” 冯笑秋道:“直到现在还没有,并不表示以后没有。你也该知道,这种事只要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说不定还会有第三第四个。” 钱薄皱眉道:“这么说来你已知道那第二人是谁?” 冯笑秋点点头,道:“我的确知道那第二人是谁,但我虽是一个人,却也有我的规矩,这人是谁我也不能告诉你。” 钱薄眯着眼冷冷道:“你若不说,想必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冯笑秋瞪大眼睛道:“我问你的话你不回答,我也没对你怎样,你问我的问题我不回答你就想要我的命?” 钱薄淡淡道:“江湖上本就是凭本事说话的。” 冯笑秋道:“我本以为你小马行对客人是有规矩的,谁知这里竟像是间黑店,竖着进来,只能横着出去。” 钱薄皱眉道:“我小马行当然有对客人的规矩,只是你并不是小马行的客人。” 冯笑秋道:“来者是客,我明明是从门口走进来的,不是客又是什么?原来你满嘴守规矩都是骗人的,只不过是用来唬你老板的。” 钱薄淡淡道:“你明知有人要来砸我小马行的招牌却不告诉我,就是小马行的敌人。小马行对待敌人也是有规矩的。” 冯笑秋淡淡道:“想必在你眼里我怕是还不配做你小马行的敌人。” 钱薄瞧了冯笑秋一眼,虽没开腔,但眼里就是这个意思。 冯笑秋笑道:“你不把我瞧在眼里,也会有人不把你小马行瞧在眼里,你可知我为何不告诉你那人是谁?” 冯笑秋笑着盯着钱薄,钱薄抿着嘴不说话,冯笑秋大笑道:“那只因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也不敢去找他。” 钱薄瞧着冯笑秋,眼里已有了寒光,冯笑秋已看出钱薄虽然还是那么正襟危坐,但脸色已变得很难看。 冯笑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头人,原来你也有生气的时候。” 钱薄冷冷道:“那人究竟是谁?” “那人就是我!” 门口忽然站着个人,这声音简直像是要吃人,充满了愤怒。 冯笑秋吃了一惊,他连风声都没听到,这人已到了他身后,轻功之高可想而知。他若想要冯笑秋的脑袋,冯笑秋此刻已不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