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府之灾(三)
人在心情好时,等待也显得短暂而愉快。 子时,远处牢役换班巡防的梆子声敲响了一次。 三四道黑影自屋脊浮现,清冷的月色之下,黑影身形快如鬼魅,忽然转角一处响动,有一对巡防牢役打着灯过来,那些黑影巧妙地倒挂在屋檐下,领头的巡防牢役晃了晃脑袋,觉得今日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他瞧了瞧天色,今夜风高月明,没问题啊! 忽然,他僵住了,后颈处不知为何一凉,他缓缓转头,一柄精致纤薄的匕首正抵在他脖子上,月色下闪亮光洁的刀片倒映着他惊恐的双眼。 下一瞬,他瞪着狰狞的双眸,再也不能巡防了。 刷刷—— 银光如千万条流星坠落,划破这片寂静的夜,在领头牢役还未倒下的时间内,黑影们手起刀落,一对巡防牢役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至死也没看清杀手是谁。 “公子,穿上!” 领头的黑影低喝一声,迅速扒下死尸上的衣服,还递了一件给别人。 幽冷的夜色下,苏德轩战战兢兢看着地上成片的死尸,上一秒,他们还活着在巡防,下一瞬,便成了他逃出牢狱的祭奠品。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把心一横,成大事者可不能这么畏首畏尾,苏德轩抓过衣服忍住腹中恶心,快速换上。 领头黑影看了他一眼,朝几个同伴点了点头,然而除了领头人,那几人却并没有及时地换上衣服,而是离开苏德轩身边,纵身往黑暗处隐去。 苏德轩一愣,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扭头询问领头黑影,“他们···去做什么?” 那黑影冷冷看着他,眼神淡漠冰凉如今夜的月色,看得苏德轩不由后退,“你···你···” “我?”黑影忽然咧嘴一笑,笑得森然,身后涌起一片红光,那红光自墙后泛起,脚步杂沓声蜂拥而至,在这幽寂的冷夜中格格不入。 黑影慢慢开口,一只手举着匕首,墙后人群吵嚷声愈发接近,他淡淡一笑,在苏德轩惊恐的眸子中,他忽地挥落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扶着墙根慢慢倒下······ 苏德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吓傻了,他不明白这群人不是奉命来救自己的吗,更不明白此人为何要捅伤自己,不过下一瞬,他已明了。 沾染滚热鲜血的匕首被黑影强硬地塞在手中,苏德轩双手一颤惊呼出声,那黑影虚弱地看着他,眼神却说不出的嘲讽,忽然,他抬手落在耳侧,刷一声撕掉了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了苏德轩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你!” 苏德轩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他上当了! 红亮的火把高举围绕住他二人和地上一堆死尸,火把下,韩依负手而立,脸色却十分苍白。 “帝师···大人,是他···他要越狱···” 受伤的人靠着墙根,一手捂着胸口汩汩涌出的热血,一手指着苏德轩,用最后一丝力气,完成这出戏。 “你放屁!张虎!是你,你这个小人,你这个韩依的走狗,一直都是你,我说为什么这么巧,韩依那日怎么会知道我要修改卷宗,原来是你!” 苏德轩暴跳起来,不管不顾抓着手中的匕首便往张虎身上刺去! 张虎,正是那个领头的黑影,也是刑部的人。 “放肆!” 鞭子凌空一折,携着破空之声抽在苏德轩脸上,将他登时打蒙。 苏德轩吃痛地趴在地上,他努力撑开一条眼缝,看见鎏金玄色锦靴尊贵地踏在他面前,靴子的主人,惊才绝艳,眉目冷淡,没有得胜者的喜悦,也没有践踏者的嘲讽,苏德轩忽然笑了,从那种眼神里,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入过对方的眼睛,这局,一开始就注定,收网,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明亮的火把点亮这片冷寂的夜,韩依居高临下俯视,“苏德轩,你越狱证据确凿,手持匕首残害刑部官员,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什么可说的?呵呵,我想说的有很多,可是韩依,你会让我说吗?”苏德轩收回目光,眼神中满是挫败绝望,“我死定了是吗,韩依···你这局,够狠!够狠!” 他闭上眼,面色灰白,什么子时接应,什么越狱代替,都是韩依一手自导自演,他苏德轩,不过是个待宰的羔羊,沦落为他人笑柄。 越狱一事上达天听,他怎么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可以想象太清帝震怒朝堂,立刻下旨斩立决,说不定还要牵连爹爹,牵连······ 苏德轩浑身一震,霍然睁开眼睛看向韩依,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那睥睨淡漠之人同样看着他,此刻才浮现了一丝悲悯——韩依今夜不止要杀了自己,他更要将苏府一网打尽,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公子!吾来救您了!” 火把后的人群中剑光一闪,厮杀声直劈入苏德轩耳中,他绝望地闭上眼,暗叹一声,完了,完了,一切都要完了! 那群人一袭黑衣,蒙面杀气腾腾而来,护在韩依身侧的战天长剑出鞘,高呼一声,“保护主尊——” 刀剑交戈之声不绝于耳,营救者义正言辞的呼喊声厮杀声,刑部牢役劈剑阻止相杀声,苏德轩恍若置身事外,只觉得眼前火花缭乱,夜色迷离,眼皮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沉重,脆弱。 不一会儿,那群营救者捆的捆,伤的伤,像货物一般丢在苏德轩边上。 苏德轩撑开眼睛,疲倦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人正是方才离开的几条黑影,他转向毫发无伤的韩依,冷笑道,“这便是你的目的?韩依,枉你身为一国帝师,用的却是些下三滥的阴人手段,我呸!” 苏德轩吐了口唾沫,衣衫狼狈,可眼神却凶得像一头豺狼,韩依先是派人诱他越狱,等自己入套坐实杀人越狱证据后,又派人假意营救,而这些营救这人,如果所料不错,‘屈打成招’之后便会供认出幕后主使,不可避免和苏府扯上关系,这个连环局,当真是环环相扣,煞费苦心呐!
“韩依,你赢了······”苏德轩靠在墙上,绝望震怒后便是无尽的哀求,“做事不要太绝,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背,苏府和你有什么仇,你何必如此?苏府树大根深,死了我一个倒没什么,若你真要争个鱼死网破,我母亲也绝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广宁侯府,严皇后,太子殿下,也不会让你好过!韩依,你是很厉害,但你不要太过自以为是,朝廷这趟浑水,向来是要靠抱团才能求得生存,若是毫无依靠对抗一块铁板,你想想,最终会是什么结果呢?只怕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韩依没有回答,只挥了挥手,“带下去。” 苏德轩临走时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心中冷笑,这些刀下亡魂,死的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统治者的权利,从来都是用鲜血来维护的。兄弟们,可怜你们今夜巡防啊,有时候老天要收走你们的命,是不需要理由的。 “主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战天立在韩依身后,瞧天色也差不多是寅时了,主尊忙了一夜,若是再不回去休息,身子怎么可能吃得消?况且亓小姐那······ 韩依忽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似是知道战天在想什么,“本尊要的是万无一失,不过一晚上没有休息,有南宫大人在,本尊自然不会出事。” 战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拗不过主尊,垂头道,“是,我这就去吩咐人准备状书。” 他看了那孑然消瘦的背影,有些不明白主尊为何这么急,从墓葬中出来后,亓小姐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是留着一条命,主尊为了救她,身子一夜之间虚弱不少,现在亓小姐还没有醒,主尊便急着处理苏府和苏德轩,这又是何必呢,主尊做事,从来不会这么急躁,如今仓促不顾安危和苏府翻脸,这其中,和亓墨定然有什么关系! 战天摇摇头,想不通到底为何,或许问问元桥,会有什么发现,相比较自己,元桥更能察言观色,洞悉隐秘。 =============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破晓的金光碎裂云层,吐露在这片煎熬的大地上。 苏德轩缩在严娇兰怀里,被刺眼的一缕阳光惊醒,他撑开惺忪的睡眼,扫视了一圈,才看清身边的人,随后猛地直起身子——今日,便是他行刑之日! 严娇兰满眼血丝,一夜未睡,苏德轩昨晚和她讲了始末,原来从一开始,韩依便设计让苏远和德轩见面,借喂毒举动激起德轩心中的害怕和逃离的uwan,这之后······便是苏府上下步入尘埃的开始。 “刑犯苏德轩!时辰到了!” 咣啷一声,牢门大开,一群铁甲佩剑的军士踏入死牢,森凉的甲胄泛着嗜血的寒光,苏德轩害怕地往严娇兰怀里缩,死到临头,他的畏惧在心中无限放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