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昭告天下（一）

    与尤松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高冉在黑暗中独坐到天明，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决定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当面对高兰、高琪、高瑜同时说清楚。她要从一开始就让她们所掌握的关于她的事，与傅家和云氏所掌握的基本持平，决不让另外两方在这方面比高家更占优势。

    同时，她也想借此机会给高家提个醒：一旦战争爆发，无论高家偏向哪一方，最终都不会有善终。因为这一次，无论哪一方最终得胜，都会吸取教训，不会再纵容大世家的存在。为了保障自家的权力不再被威胁，胜者一方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打散大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让这些大世家从大变小、直到恰好达到了既能继续为统治者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财源物资，又永远无法脱离统治者的掌控，让曾经的皇族与大世家之间的平衡彻底倾斜于皇族一边，让大世家最终彻底沦为皇族手中的棋子，永远只能以皇族的利益为优先。

    高冉觉得，她必须尤其要让高兰和高琪知道，她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赶紧趁着这短暂的休养时期，努力壮大自己的实力——至少，不要弱于云氏和傅家，以备日后不得不参与其中的四势之争；要么，就继续像现在这样左右摇摆，然后继续做着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能一如现在这般的以最小的损失换来家族的长久兴旺、不受致命创伤的美梦，等待着最终被最后的胜利者逐渐拆散整个家族、直至彻底瓦解掉高家的势力为止。

    “高瑜我没把握，但高兰和高琪都是谨小慎微之人，即便不信我说的，但如此干系重大之事，只要让她们知道了，那她们定不敢不放在心上的。给她们提个醒，那剩下的她们自己就会去做……”

    高冉想了一夜，除了大致想了一遍该如何同时应对她们三人、以迫使她们不得不重新调整与彼此之间、及与其他势力之间的互相制衡博弈的策略之外，另外，她还想了关于尤松的事。她决定：还是尊重尤松的选择。但若是可以，她想尽量帮助高家提早做好预防，尽量把可能遭遇的损害降至最低。惟有如此，才可能最大限度地确保已然将自己的命运与高家的兴亡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尤松、他的安危。——哪怕他自己也知道，如有必要，高家定会为了保全自家而舍弃他，他也不能忘记自己之所以嫁到高家所背负的是他的本家托付给他的使命、责任。而他，也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而这，便是高冉与尤松真正不同之处：尤松是从一开始就把人等同于身份，从没想过要一分为二地把具体的人和身份分开来看，所以才会觉得他的身份所必须背负的责任就是他自己的责任，并且始终都觉得自己和身份本就是一体的，从未觉得这两者是可以分开的——更勿论会想要改变那被身份早已定下的命运了。但高冉却不是这样，对她而言，若是不在意，那任谁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但若是在意、或因形势所迫而必须在意之时，那她便会先看到这个具体的人，然后才是这个人身上的具体的身份和他拥有的具体的资源、以及由此而来的具体责任和相应的权力，而不是先看到身份、资源和权力，然后才是那些外物包裹下的那个具体的人。

    所以，在高冉的眼里，尤松在意的那些责任，对她根本就没有束缚力，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她觉得，那些责任并非是因为那个人是尤松才必须背负，而是因为尤松恰好拥有了那个身份，才必须承担起那个身份所必须背负的责任。所以，无论是谁，只要拥有了那个身份，那就都得背负起同样的责任来，而非是非要尤松这个人来背负不可的。

    高冉只会在乎尤松这个人本身，而至于其他的，在她看来，那些都不过是他身上附带的外在之物而已。且，多数还只是与他的身份有关，而与他这个人具体是谁反倒没多大关系。

    但即便如此，对于究竟要不要在乎那些外在之物，高冉最终还是决定要以尤松自己的意愿为主：他若不在乎，她便不在意；他若在乎，她便尊重他的在乎，尽她所能地成全他。

    毕竟，即便她不认同尤松像这样去看待他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看待他自己的人生，她也必须承认：适应，才是王道。

    每个人，只要还能好好地活着，那他就定有自己的一套适应世界、保障生存、平衡内外的方式。再者，若跳脱出人类社会，放眼整个自然，会知道：这个世界并非是为某个人而存在的，是人自己必须要适应这个世界才能够存在的；不是世界要来适应谁，而是人自己要用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努力与世界达成和解，努力去适应世界、平衡自己与世界之间的矛盾摩擦。否则，最终会被淘汰的只会是人自己，而非这个世界。——世界没了人，照样存在；但人却没法脱离世界而独自存在。

    ——因为有着这样根深蒂固的认知观念，所以即便高冉再不认同尤松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地试图去劝说、甚至强迫他接受她的观点。她没那资格，也不该如此。

    在她看来，既然尤松能在他那套观念的支持下活到现在，且还活得好好的，那就说明，他的观念至少是适合他的，一定是有这观念之所以能存在至今的合理性的。而至于她自己能不能理解，那是她的事，与那观念本身无关。

    天大亮后，高冉便在自家院中点燃了一支彩烟爆竹，是高兮给她的。他俩约定了：只要高冉需要他现身之时，就点燃这爆竹，他便会即刻赶往她的确切所在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此时，正同在京城、但却刻意隐匿在城边恰好是天阁和云阁的眼线监视的盲点区域的高兮，远远看到空中出现了是他独配的紫色彩烟后，他第一时间就先交代了他的副手：一旦在他走后又再次看见刚才的那紫色烟雾，就立刻率一众死士赶往高家救人；但若再没动静，就在此静候他归来。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轻举妄动。

    而后，他才动身独自赶往高家。

    与此同时，城中已开始着手离京事宜、但还未真正动身离开的其他势力，他们也同样看到了那紫色彩烟，也同样知道是从高家那儿升起的。便都不约而同地派了手下最得力的暗探前去探查情况，然后尽快回来禀报。——傅家和云氏自然不例外。但却独独缺了天阁。而邱岳泽的反应却让他身边的“七”觉得：他要么是早就知道其中内情，要么就是知道此烟一旦放出会有何种后果，且，对于之后的后续之事他是很放心的……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七”都不难想到：不管放烟者是谁，但这烟的来历必定与高冉有关。不过既然邱岳泽对此毫不在意，那他也不必擅自插手其中，以免好心办坏事，反而损害了他与邱岳泽之间的关系，反而对他不利。

    各路暗探有先有后，亦有几乎是同时抵达聚集在高家附近的。但因大家此次前来都是冲着同一目的，故，当他们发现彼此之后，只简单做了交涉，便默契地划清界限、彼此互不干扰，都静匿在暗处等待合适时机各自行动、潜入府中一探究竟。

    但没等一会儿，他们便都看到一外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偷偷潜入了高府——他分明早就发现了他们，但却丝毫不在意他们的存在。

    见此，他们中更倾向于冒险的几人，便率先不约而同地尾随那人偷偷潜入了高府。而后，他们便很快发现：此人竟然对高府内的格局了如指掌，一路没有半点犹豫地巧妙避开了高府内高家人自己用于互相监视的眼线，却毫不在意被其他势力的眼线发觉，且还目的十分明确地径直去了高冉所在的小院。

    尾随者们虽然尚不清楚此人究竟是何人，但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彩烟就算不是那小院的主人放的，应该也与那小院的主人有关。而此人此次前来的目的，也必定是与那小院的主人有关。且，他似乎还有意要引着他们这些外人一起去“围观”之后的整件事。否则，他不会只有意避开了高家的人，却毫不在意自己的行动全然暴露在他们这些外人的眼里。而那小院的主人，据他们所知，只有尤松和高冉两人……

    所以实际上，此时在这些尾随者中，除了云氏和傅家各自派来的两名暗探已然想到了此事定是与高冉有关之外，其他势力派来的暗探则都只想着暗自在一旁围观事情的发展，以便弄清此事究竟是与那两人有关呢，还是只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人有意安排的？而至于其他的，他们都打算等确认了真正的始作俑者之后，再随机应变。——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他们每个人都是身处在身边全是非敌非友的其他势力派来的暗探的包围、互相监视之中，那选择决不贸然做出头鸟、耐心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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