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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 (三)

    郝杰大喝一声,策马上前,手中一杆九尺缨枪如灵蛇出洞,直刺慕容煜面门。

    慕容煜手中除了一张长弓,再无其他兵器可用,只能侧身闪避,躲开郝杰的进攻。

    阿璃此时也跟了上来,见此情景,慌忙吩咐禁卫:“快去保护陛下!”

    郝杰获胜心切,恨不得即刻将面前之人挑落下马,从此以击败当世战神而扬名立万!他抖动手腕,将一杆铁枪舞得灵活异常,横扫点刺,招招皆攻向慕容煜要害。

    慕容煜被枪锋紧紧缠住,神情却始终十分从容镇定。

    郝杰留意到慕容煜闪避时的一处破绽,心头狂喜,大吼一声,身形陡然暴涨,长枪疾刺而出!

    慕容煜见郝杰中计,身子斜倾,反手握住了刺来的长枪枪杆,顺势借力,猛力一拉,竟将郝杰拽落下马来。

    “少将军!”陈军中的几名近卫惊呼出声,一面放箭袭敌,一面拍马冲上前来营救郝杰。

    这时,燕军禁卫也围了上来,护在左右,其中一人解下自己的箭囊,抛给了慕容煜。

    慕容煜拈出三支羽箭,搭于弓弦之上。

    他取箭搭箭、引弓拉弦,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畅。铮然嗖响间,三名陈军护卫同时痛叫着跌落下马,其余二人匆匆救起郝杰,退回了阵中。

    东北方向,有血色大旗在烟尘中急速行近,招展着燕军的玄色徽记。同时出现的,还有急雨似的一轮箭矢,直击陈国骑兵外围。

    漫卷尘土之中,只见燕国右将军程武挥舞着一柄粗沉的斩马刀,横劈竖砍,一面指挥着麾下骑兵,将郝杰的兵马逼得无法再进一寸。

    程武领兵杀至近前,高声喊道:“陛下,退路已开,请速行!”

    慕容煜点了点头,交待身侧的传令官:“传令下去,步兵先撤,骑兵和弓弩手断后!”

    他回首朝阿璃的方向看了一眼,“让禁军保护王妃先行!”

    “是!”

    陈军被骁勇的燕国骑兵精锐抵住了攻势,无法前进,只得不断射发羽箭进行攻击。燕军中,接连有人中箭倒下。

    阿璃在禁军的护送下,沿着程武打通的撤离路线急速前行,待奔出陈军箭矢所能触及的范围,她回首张望一瞬,却不见慕容煜的身影。

    她反应过来,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准备返行。

    刚开始认识慕容煜那会儿,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不牵连手下的人,竟然愿意单枪匹马地引开龙骑营的追杀……

    几名禁军拦住阿璃,“王妃,陛下有令,让王妃先行!”

    项虎这时也纵马追了上来,瞧出阿璃的打算,出言劝道:“程将军麾下的军士,是大燕最精锐的骑射手,由他们护驾,定无闪失!王妃若是留在战场上,反而会让陛下分心!”

    阿璃盯着项虎,“定无闪失?你拿什么来担保?”

    项虎被阿璃问住,讪色道:“末将……”

    僵持间,阿璃忽觉得胸口一窒,体内的蛊虫又开始躁动起来。

    她下意识地摁住了心口。

    这种时候,如果延羲要驱动蛊虫、让自己承受噬心痛楚,还真是会让慕容煜分心!

    她恼恨交加、思绪千转,迟疑片刻后吩咐项虎:“算了,你留下两名禁卫护送我,其余的人,跟你一起回去保护陛下!”

    语毕,阿璃重新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项虎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王妃,没想到她竟然同意先行撤离。他思索了会儿,命令大部分禁军继续护卫王妃前行,余下人等随自己返回战场。

    阿璃一路飞奔,唯恐蛊毒发作。

    所幸的是,蛊虫躁动片刻后便重归平静,再无发作的迹象……

    阿璃在心中暗骂道:风延羲,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追云的速度极快,不出多时,便载着阿璃行至援军主阵。

    援军主阵营设在了一处山丘之上,地形易守难攻,背高面下、进阔退平,旁边还有樊水的支流经过,水草丰茂,是军队驻扎位置的最佳选择。营前的几排弓箭手,围出了道临时的防线,而留守营内的步卒,正匆忙搭建起简易的帐篷,用来接纳伤兵。

    一名副将在营前迎住阿璃,“末将许皓,参见王妃!”

    阿璃翻身下马,连声吩咐道:“许将军不必多礼!赶紧派一队人下山接应伤兵,很多人都中了箭伤,行动不便。再让斥侯随时传报战况,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阿璃的目光四下逡巡,犹豫着要不要寻一件上阵可用的兵器,再重新杀回战场去……

    一道人影从旁奔出,径直扑向阿璃,“阿璃姐!”

    阿璃下意识地闪避开来,待看清来人面容,又赶忙制止住上前相阻的禁卫,惊喜交加地喊道:“阿崇!”

    她搂住林崇,问:“你怎么来了?该不是在蓟城被人欺负了,急着来我面前哭鼻子吧?”

    林崇穿着副略微嫌大的皮制军甲,一脸的激动,唧呱地解释道:“没有!我是听说你被那个坏人公子给困住了,就央求太子让我跟程将军一起来了!太子本来也想来的,可相国和大司马都不答应!阿璃姐,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我都是自己骑马来着!前两日,大军连夜急行,跑了一个整夜,我都不曾掉队,连程将军也开口夸我……”

    阿璃知道程武对自己素来颇有陈见,林崇能得他开口称赞,可见确实表现得不错……

    她摸了摸阿崇的发顶,觉得分别数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一张小脸因为骑马赶路而晒得黝黑,倒让阿璃想起了以前在东海的那些日子……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阿崇下颌处的一道血痕。

    林崇不以为然,“哦,我刚才帮人搭帐篷,被木桩划了下,没事!”

    阿璃拉着林崇进了军营,找了处临时搭建的医帐给他敷药。

    出营接应的士兵,也陆陆续续搀扶着伤兵归来。一些伤势较重的士兵,被人用担架抬着进来。医帐内渐渐拥挤起来,痛苦的**声此起彼伏。

    阿璃记挂着战场上的慕容煜,一直心绪不宁,帮林崇敷完药后,索性挽起衣袖继续照顾起伤兵来,也算让自己暂时分一下心。

    一开始,军医们见王妃亲自动手,都有些手足无措,躬身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见她手法熟练,拔箭止血上药毫无含糊,还时不时开口评价哪种刀伤药更有效,便也就慢慢放松下来,各自照常工作。

    被阿璃照顾的伤兵个个感激涕零、心动神驰,又不敢表露得太过火,只能含羞带怯地偷瞄王妃的背影或侧颜。本来想高声喊痛的伤员也努力在王妃面前展现出英勇的一面,咬紧牙不啃声……

    阿璃一面为一名伤兵上药,一面说:“你若觉得痛,就想想中箭的陈兵,他们中的是我们的倒钩箭,创口又宽又深,就算倒上一整瓶的冰蕊云芝也未必有效……”

    那伤兵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赤着条负伤的胳膊,脸涨得通红,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更别说接话了,好不容易等到阿璃低头擦手,才飞快地偷瞄了一眼,却被更远处的一道人影吓得差点从担架上滚下来。

    “陛……陛下!”

    小伙想起刚才王妃用手指温柔地为自己涂药,前一刻的心有悸动立马化作了心有余悸……

    阿璃闻声回过头,见慕容煜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帐门口,身后跟着程武,两人的铠甲上,都沾满着尘土和斑驳血迹。

    她赶忙起身,快步奔至慕容煜面前,查看着他身上的血迹,一颗高悬的心才落下又升起,“你可有受伤?”

    慕容煜不动声色地牵起阿璃的手,对程武吩咐道:“小武,你带一名军医去看看予诚。”

    程武答应了声,又微微朝阿璃行了个礼,“王妃。”

    阿璃还没来得及点头致意,就被慕容煜拉出了帐,在大营中穿行了片刻,进到一张不大的军帐之内。

    帐帘落下,阿璃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倒底有没有受伤……”

    她话未说完,就被慕容煜猛地拽入怀中,随即火热的吻便覆在了唇上。

    阿璃又惊又羞,无奈被钳制得死死的,又唯恐触痛了慕容煜的伤口,只得耐着性子配合着……

    过了良久,慕容煜终于恋恋不舍抬起了头。

    他轻轻拥着她,下巴摩挲着她的鬓角。

    沉默了会儿,他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我看见你照顾伤兵,是什么心情?”

    阿璃撇了下嘴,“怎么,你见我照顾别的男人,还帮他们上药,心里不痛快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慕容煜沉声笑了笑,继而肃颜道:“我知道,你那样做,是为了我,为了大燕……我难受,是因为我本应让你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可眼下却……”

    阿璃抬手掩住了他的嘴,扬头说:“谁说是为了你?我心肠好,我乐意帮助人,不行吗?”

    她微垂下眼眸,移开了手,“当初,原就是我劝说你南下宛城,我又岂会介意这其中的艰险?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别说只是打个仗,就算是去闯鬼门关,我也不会有半点惧怕。”

    慕容煜目光熠熠地凝视着阿璃,半晌,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从十几岁起,我就开始在战场上厮杀,十多年来,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次危险,受过许多次伤。

    以前,也曾有过顾虑,担心要是自己死了,王兄会伤心难过,或是,再也见不到你……

    但今日中箭的那一瞬,我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就这样死了,留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阿璃抬头望着慕容煜,心底涌出一股夹杂着丝丝甜蜜的酸涩。

    相比起死亡,她其实,更惧怕孤独。

    而不知何时,慕容煜竟已读懂了她的这份畏惧……

    所谓相知相守,大概就是如此这般在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中,悟出彼此的爱憎喜恶,潜移默化地将对方看重的事放到了自己心头最要紧的位置。譬如他的责任,譬如她的畏惧……

    她依偎到他怀中,静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刚才你说你中箭了?伤在了哪里?怎么不早点说!”

    慕容煜牵了牵嘴角,淡淡地说:“肩胛处中了一箭,不碍事。”

    阿璃小心翼翼地除下他的铠甲、外袍,揭开衣领。

    肩胛处,有一道皮rou撕裂的伤口,像是中箭之后用力拨出所致。

    她匆匆出帐寻了些伤药绷带,又打来清水,清洗处理过伤口,仔细包上绷带,一面数落道:“你总夸自己沙场经验丰富,结果连箭伤都不会处理!那箭头又不是针头,你直接拿手用力去拔,只能让创口裂开,白白受罪!真是个傻子……”

    慕容煜笑了笑,说:“我是一军主帅,胸口插着支箭的话,还如何稳定军心?别说是支普通羽箭,就是倒钩箭,我也会马上拔出来。”

    这时,程武在帐外求见。入帐后,他向慕容煜禀奏道:“大夫说予诚的伤不要紧,过两日就能下榻,只是上马还有些困难。”

    慕容煜点了点头,“刚才回营时已经跟你提过,寡人意在突袭华阳关。你安排手下得力的副将,连夜准备,明日就将予诚和其他伤兵送往汧城。余下的八万人也同时拔营,藏入二十里外的赤涯坡中,待天色转黑,便随寡人南行突袭。”

    程武抱拳领命,却又迟迟没有退出帐去。

    他朝阿璃瞟了一眼,踟躕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跪倒在慕容煜面前。

    “陛下,末将还有一事要禀奏。”程武微微吸了口气,迅速说道:“陛下离京之际,曾嘱咐末将暗中监视纤罗公主的举动。可……二十多日前,公主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府中消失了!末将先是派人四处追查,却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只得派人送密函给陛下。但宛城被陈军包围,所以那密函一直也没送到……”

    他俯下身,语气惶恐,“末将失职!还望陛下处罚!”

    “起来吧。”

    出乎程武的意料,慕容煜的语气十分平静,“她若有心要逃,你根本阻止不了。”

    慕容煜把风延羲暗中与纤罗订下婚约一事告诉了程武,程武大惊不已,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怎么,怎么可能?风延羲……风延羲他……”

    以风延羲的手段,想瞒天过海地帮纤罗公主从蓟城脱身,倒确实不难办。

    只不过,这两个素无往来的人,是如何搭上线的?

    程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阿璃,目光中满是怀疑与猜忌。

    阿璃深知程武对自己陈见颇深,也懒得跟他起争执,于是对慕容煜说:“我去看看阿崇。”

    她行礼退出军帐,走出了好几步,还能隐隐听见程武的声音从帐中传来:“王妃她……我早就怀疑……”

    阿璃弯起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与人的相处,很多时候,还真是要讲求缘分的……

    程武没说上几句,就被慕容煜喝止住,气鼓鼓地僵立到一旁,双拳握得青筋可见。

    不过多时,客卿白原亦来军帐求见。

    白原今日的神情似乎与往日不同,目光中多了份异样的光彩,行动举止也不像平常那般慢条斯理,透着种志在必得的昂扬。

    他上前深揖一礼,“陛下,白某今日来,是有一条能除掉风延羲的计策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