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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总被无情恼 (四)

    宴歇人散之后,因为恰逢初一,是仲奕去紫清殿与王后同寝的日子,阿璃便行礼退下,独自往温泉宫行去。

    从王宫正殿前往温泉宫,必须经过御花园改乘小舟。阿璃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走到了昨日和仲奕弹琴舞剑的庭院外。

    院中满树的繁花被月光染成了白色,重重叠叠,似云似雪。

    一阵夜风,带着股不寻常的劲力,从树间而来,吹落朵朵花瓣,香气在夜色中弥散开来。

    阿璃停下脚步,沉吟一瞬,挥手摒退了随从,自己则旋身转入了花林之中。

    她行出十数步,伸指接住一朵迎风飘落的桃花,开口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我何时躲藏过,是你的眼睛看不到我罢了。”

    阿璃转过身,见月色落花之中,风延羲倚在一棵桃花树下,目光清冷地看着自己。

    自从上元夜的对质与争吵之后,两人就再没有单独见过面。此时时过境迁,异国重逢,四眼相望之下,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阿璃咳了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刚才好像是你过来找我。”

    阿璃咬了咬牙,抬脚就走。走了几步,终是放心不下弟弟的安危,驻足问道:“你为什么会来东越?你跟沃朗计划的事怎么办?”

    延羲语气嘲讽,“你说过,不再过问我和沃朗的事,现在怎么又关心起来了?难道是想帮东越仲奕谋求渔翁之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我弟弟是否一切安好。”

    “你要是真关心他,为何不自己回去看看他?”延羲缓缓站直身子,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变得紧迫起来,“还是你如今有了情郎,其他人便都无足轻重了?”

    阿璃心中火气上窜,努力克制着情绪说道:“你不愿说就算了,何必出言讥讽?”说完她旋身欲走。

    延羲突然从身后拉住了阿璃的手臂,把她拽到身前,在耳畔沉声说道:“前不久还在为一个男人痛哭流涕,现在又投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这算是善变,还是寡信?”

    阿璃闻到延羲身上的酒气,奋力挣脱却又被他禁锢地死死的,一时又羞又恼,顺势转身,翻出袖中匕首,快如闪电地刺向延羲。

    这一刺的速度极快,逼得延羲只能松开阿璃,后跃退开。

    阿璃握着寒光四溢的匕首,发髻中的朝阳五凤钗晃得叮铛作响,“风延羲,你要耍酒疯到别处去耍,别来惹我!”

    她今夜打扮的衣饰华贵,一身红装在月光下衬得肌肤似雪,清澈的双眸中像是有两簇藏着怒气的火苗,夺人心魄。

    延羲蓦然有些发怔。

    事实上,他宁可不见她,永永远远地不见她……

    可不知道为何,事事总违人愿,就像昨日在这里撞见她与东越仲奕……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觉得有些莫名的懦弱无力。

    他凭借着这一双手,从十几岁起权谋纵横,积累了世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权势,放眼当今南朝之中,能与他争锋之人寥寥无几。可他竟觉得一无所有,孤寂的厉害,就连先前用内力拂落的那些桃花,也飘零着不肯近其身……

    延羲抑制住情绪,缓缓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计划全告诉了东越仲奕?”

    阿璃垂了垂睫毛,继而抬眼坦然说道:“是。这事关乎东越国的利益,我不可能瞒着他。”她探究地盯着延羲,“你就是担心这个才来的东越?你又想对仲奕做什么?”

    延羲冷笑道:“我想对他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想对我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同他商议陈越联军的部署。他步步都算得很精,步步都在阻碍我的计划。”延羲唇角微扬,眼底浮起淡淡的、一丝寒冷又略带戏谑的神情,“郑小姐,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心存感激?感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meimei嫁的人竟是这般的聪明绝顶?”

    他的口吻让阿璃想起了上元夜自己在双心桥上曾说过的话,不觉又有些赧颜起来。

    她咬唇沉默了会儿,才放柔了语气,缓缓说道:“正因为你meimei嫁的人是仲奕,你们为什么不选择彼此信任、联手御敌?如今的局势下,你们大可一起筹谋对付北燕,结为真正的盟友。将来你得到陈国的江山,你meimei依旧是东越的王后,整个南朝的天下都是你们的。”

    她迟疑着朝延羲走近了一步,“其实我……”

    话音未落,延羲突然伸出手指压到她嘴唇上,低声道:“有人过来。”他拉起阿璃的手,迅速隐入花林之中。

    几个提着灯的宫人唤着阿璃的名字走了过来。

    阿璃来不及思索,被延羲拉着一路穿过花林,飞身跃过宫墙。

    清凉的夜风中,延羲的几缕长发飘扬逸动,不经意地拂过了阿璃的面颊。

    阿璃只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心底涌出一股涩意,没好气地问:“你要去哪儿?”

    “西亭驿馆。”

    ×××

    西亭驿馆旁的巷子里,阿璃挑开马车车帘,张望许久,见四周无人,才迅速地跳了下来,站到了墙角的阴影之中。

    车帘再次被掀开,延羲姿态潇洒地跃下车来,转身对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车夫点头应允着,随即驾着马车离开了巷子。

    延羲走到阿璃跟前,问她:“刚才出宫的路上你也是这般躲躲闪闪的,到底在怕些什么?”

    阿璃清了清喉咙,“我现在是仲奕名义上的……马上要册封的嫔妃,要是被人撞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岂不是丟他的脸?”今夜穿得这么招摇,刚才在宫门口被延羲拉上马车时,也不知有没有被人认出……

    延羲一语不发,整个人都隐在了阴影之中,看不出神色。他脱下外袍,罩到阿璃头上,飞身跃上墙头,转眼间消失无踪。

    衣袍上尚带着他的体温,夹杂酒气和淡淡的薰香。

    阿璃把衣服从头上扯下来,咬了咬牙,提气纵身、跟了进去。

    守在屋外的蘅芜和韩楚看见只穿着中衣的延羲进了院子,全都吃惊不已。

    蘅芜刚瞪着眼问了句“公子,你的袍子呢?”,就见一身红衣、满身华贵琳琅的阿璃跟了进来,手里提着延羲的外袍。

    阿璃抬眼望着眼前的这处庭院,只觉得花草景致似曾相识,仿佛是半年多前,自己与仲奕落海那晚曾来过的地方。

    那夜她蛊毒发作,墨翎载着她来找延羲……她在延羲的榻上躺了一整夜,满身的海沙……铜镜前,他弯腰在自己耳边问:“你若不肯花心思装扮,又如何跟一国公主争男人?”……两人在榻上争抢着衣物,她被他揽入了怀中……

    短短数月,恍若隔世。墨翎早已不在,而自己跟延羲,也变得隔阂深重……

    阿璃收回目光,恰瞅见蘅芜一脸惊喜地看向自己,不禁有些汗颜。离开宛城的那晚,她还一派义正辞严、语气笃定地说什么跟延羲在一起很累很辛苦,结果现在又跟他搅在了一起。搞了半天,自己难道还真是个善变寡信之人?

    她顿住步子,把手中的袍子扔给延羲,用暗夷话说道:“你要谈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延羲已经走到了屋阶下,听到风声,转身接住了阿璃扔过来的袍子,“不是你想跟我谈吗?”

    阿璃辩道:“明明是你拉着我出宫的!”

    延羲挑着眉,“明明是你进桃林来找的我。”

    阿璃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咬牙道:“我不过是想打听沃朗的事。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还跟你谈什么!告辞了!”语毕,转身就走。

    “阿璃姑娘!”蘅芜在身后急喊了声。

    吱啊一声,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芙蓉站在门口,脸色微有些泛白。

    她适才一直在屋里等着延羲。听到他回来时,正要开门,却又听见阿璃的声音响起。因为他们用的是暗夷的语言,芙蓉并不知道谈话的内容,只能听出阿璃似乎很愤怒。芙蓉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跟大多数做错事的人一样,她也会惶恐,也会心虚。尤其,当她伤害的这个人,是阿璃。

    阿璃转身猛地看见芙蓉,一瞬间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地,脑海里浮现出仲奕满脸泪水、内疚到极点的模样。

    她曾数次寻过芙蓉,就是想当面问问她为何要出卖自己。眼下见她从延羲的屋子里出来,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在芙蓉楼等不到她。

    “芙蓉。”阿璃朝前走了几步,目光凝在芙蓉脸上。

    芙蓉下意识地朝延羲看了一眼,揣测着阿璃刚才倒底用暗夷话跟他说了什么。她竭力镇定着神色,客气地说了句:“阿璃姑娘,好久不见。”

    阿璃在屋前驻足,“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对裴太后说过关于我的事?”

    芙蓉又看了眼延羲,微微扬起头,对阿璃说:“裴太后?我为什么要跟太后讲关于你的事?”

    阿璃攥了攥拳,觉得热血涌上了头顶。她原本也没打算要怎样报复芙蓉,不管这件事是她有意出卖了自己,还是无心之失说漏了嘴,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刻意隐瞒了身份在先。

    如果芙蓉诚诚恳恳地道个歉、再解释一通,以阿璃的性子,这件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现在她决意矢口否认的态度,反倒惹得阿璃一肚子窝火。

    阿璃撩了下华丽逶迤的裙摆,飞身前跃,出手快如闪电般地擒住了芙蓉的手腕,紧紧扣住脉门。

    一旁的蘅芜和韩楚面露惊慌,延羲却蹙起了眉头。

    阿璃瞬间转至芙蓉身后,另一只手点在她的喉间,“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我在东越王宫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被人识破过身份!可偏偏就那么巧,才撞见你几天,就被太后下了玉露合欢散!你揭穿我,我不怪你,毕竟是我自己隐瞒在先!我开口问你,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弟弟现在和你们一同谋事,我想不出你有任何要害我的原因。如果你的目地是要伤害仲奕,那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试第二次!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一面说着,一面目光冷锐地扫了眼延羲。

    这件事,搞不好就是延羲的主意。他原本就是知晓自己女扮男装跟仲奕做朋友的唯一一人,以他素日行事的手段和心机,说不定是想用这个法子来离间她和仲奕……又或者,是想报复自己在上元夜给他的那场难堪……

    芙蓉被阿璃扣住脉门,一时体内气血凝滞,说不出的难受,眼中泛起盈盈泪光,求助地望向延羲,却见延羲眼中的神色晦暗阴沉,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凸显。

    相识十年,延羲的每一种表情,芙蓉都很熟悉。

    可她能感觉到,延羲此刻心中的震怒,并不是为了自己。

    正如他在上元夜后的沉郁与黯然,也诚然不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