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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总被无情恼 (二)

    阿璃张了张嘴,扭头去瞪仲奕,使眼色让他快开口解释。

    仲奕接过话去,“此事等一阵再说吧,过几天寡人和阿璃……”

    “仲奕!”阿璃慌忙出声打断,继而又讪讪地改了口,“君上……”

    仲奕的嘴角牵了牵,像是在极力忍住想要逸出的笑。

    他顿了顿,朝延羲点了下头,又对青遥微笑着说:“寡人还有事要先回温泉宫了,有劳王后再带江陵侯四处看看。寡人明日会在大殿设宴为江陵侯洗尘。”说罢,向阿璃伸出了手,“阿璃,我们走吧。”

    阿璃慢慢地把手从青遥冷若寒冰的指间抽出,放到了仲奕的手里,对青遥微一屈膝,低着头跟着仲奕匆匆离去。

    远处站着的几个侍从想上来收拾琴剑等物,可偷眼瞅着王后和江陵侯的表情,都不敢上前,只能垂首躬身地候着。

    青遥在原地立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她曲了曲僵硬的手指,重新收回袖中,转身去看延羲,却发现哥哥的面色比自己的还要难看。

    “哥哥?”

    延羲抬起眼,眸色暗沉,轻声问了句:“他们,果真在一起了?”

    延羲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却莫名地让青遥心中一恸,强忍着的情绪终是绷不下去。她抬起手,用手背捂住了嘴,像是在抵挡喉间涌起的哽咽,半晌,才挪开了手,深吸了口气说:“他都亲口承认了,还能如何?这事,宫里其实早就传遍了……君上前日临幸了一名女子,是太后亲自送去、亲自接出的。裴太后是何等精明的人,这事又岂能有假?”

    延羲半晌没有说话,沉默地揽过meimei,低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叹息,“青遥,你怎么这么傻……我早就告诉过你,千万不能对东越仲奕动心……男女之情,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如果不想受伤,就永远不要付出自己的真心。”

    花园的另一面,阿璃跟着仲奕身后,一边走一边数落道:“你没事提我们出海的事干嘛?你没看出青遥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吗?还有,这事如果让延羲知道了,说不定又要趁机打什么鬼主意!”

    仲奕停下脚步,转身笑看着阿璃,“你以为我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了?”

    “晚一天知道也比早一天知道好啊!”阿璃说着朝身后瞄了一眼,见侍从们还没有跟过来,又继续道:“那件事,你还是跟青遥解释一下的好。刚才,我瞧她的模样,一定是恨死我了!”

    仲奕挑着眉问:“哪件事?”

    阿璃的脸腾地一下变得绯红,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件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先前有的几分尴尬也早淡了去。可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假如没有蒙卞的那颗解毒丹,他们现在恐怕是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对方。至于其他的种种,譬如那个意乱情迷的吻、那个无意识间喃出的名字,都被一人装作忘记、一人装作从未发生地永远隐藏了起来。

    仲奕轻笑了声,“哦,那件事。”

    阿璃忍无可忍,作势要挥拳出手,“你是不是太久没尝过我拳头的味道了?前两天还口口声声地说都是你惹出来的祸,现在就开始装模作样了?”

    仲奕握住阿璃的拳头,敛了笑意,“这件事你想我怎么解释?如果让母后知道你是靠那颗解毒丹才安然无恙,她必定会再次对你下手。”

    阿璃收回拳头,垂首走了几步,又顿足道:“你是不是还在生你母后的气?她昨天都亲自来温泉宫了,你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连殿门都不让她进。”

    仲奕淡淡地说:“我跟母后之间,如今,已是两不相欠了。”

    第二日,仲奕在宫中为延羲设下了洗尘之宴。

    大殿之上华灯千盏、烛火通明。

    殿外的玉阶之上,乐舞的宫女身姿摇曳,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

    新月如钩,柔光似水,映在了缓缓拾阶而上的一道身影上。

    丝竹的乐声嘎然而止,殿上畅饮的众人面露疑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殿外。

    夜色中,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姿态轻盈地走上殿来。她的容貌娇妍,顾盼间明明带着种张扬,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目光又偏偏如此清澈纯净。身上华贵的红色长裙,恰与唇上的一抹嫣红同色,衬得肌肤似雪,青丝如墨。

    殿上朝臣贵客皆是平日里见惯了美女的人,眼下竟似被取走了魂魄般地痴痴望着少女,目光随着她,一直到了大殿正位之前。

    国君身侧的裴太后面露满意之色,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句:“阿璃,上来为君上斟酒吧。”

    阿璃屈膝颔首,发髻中挽着的朝阳五凤珠钗玲珑晃动,继而款步上前,跪坐到了东越仲奕的身旁。

    众人的表情瞬间从惊艳变为惊愕,尤其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仲奕长大,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和女子同案而坐。

    阿璃一面执着酒壶倒酒,一面偷瞄着仲奕的神色。

    仲奕今夜穿了件玄色绣金线的华服,显得很平日冷凝了许多。他目光低垂,似在看着眼前的酒菜,置于案上的双手却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浮现。

    阿璃把酒杯送到仲奕手边,凑地近了些,低声说:“你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别人还以为你嫌我丑。”

    仲奕瞅了眼阿璃,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接过酒杯来,仰头一饮而尽。

    殿外的丝竹乐又起,歌舞亦恢复如常,众人慢慢回过神来,该敬酒的敬酒,该闲聊的闲聊,该拍马的拍马,却又都时不时地朝国君的位置瞟上一眼,暗自猜测着阿璃的身份。

    仲奕低声问阿璃,“是母后让你这样的?”

    阿璃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喝着,点头答了声“嗯。”

    “你为什么要答应?”

    阿璃挑起眉梢,“你朝中的这帮人,老是在背后议论你,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我今天非得为你出口气,让他们知道以前的那些妄言是何等愚蠢。”

    仲奕沉默了一瞬,“那些话,也算不上妄言。我的确是不喜欢女人。”

    阿璃垂眼抿了口酒,“可是,你跟我……你那天也没有躲开。”

    “那不一样。”仲奕的语气温柔和缓下来,“你不一样。”

    朝中几位重臣先后上前向国君、太后、王后敬酒,然后又踱到延羲的案前,说些两国交好共抗北燕的冠冕之词。

    青遥在仲奕的另一侧分案而坐,离得约有两、三步的距离,一直笑盈盈地执起酒杯,默默地啜着,似乎并未因阿璃的出现而分神。

    敬酒的人揖礼离去,阿璃听见青遥侧头压着声音问延羲:“哥哥,你怎么在喝酒?你不是从来不饮酒的吗?”

    延羲的酒案设在了青遥之下。或许是烛光的原因,从阿璃的角度望过去,他线条俊朗的面容像是陷入了阴影中似的、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

    阿璃匆匆收回目光,低头自斟自酌地饮着酒。

    这时,司空郑玄举着酒盏,毕恭毕敬地走到仲奕面前,“君上德寿无疆,我东越国必定神祗祉祐、永世昌荣!”

    一旁的裴太后眼神锐利地在郑玄身上扫过,“郑大人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阿璃了吧?”

    郑玄一脸茫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阿璃,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初仲奕让他认下郑离为侄儿时,他一是出于迎合圣意的心理,二是看了阿璃所绘的那幅弓弩图,心生惜才之意,于是未加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连阿璃的面都没见过一次。事后当然又有些后悔,心想着君上提这种要求说不定是因为男色,万一被太后知晓了,自己恐怕难辞其咎……可他再怎么寻思,也从没想过,自己冒认的侄儿竟然是个女子。

    阿璃毕竟是做了十年多杀手的人,除了偷袭功夫一流,随机应变的本事也是不差,见此情景,弯起眉眼,笑眯眯地对郑玄说:“伯父,难道我今晚涂了些脂粉、换了身漂亮衣裙,你就认不出来了吗?上次我送去的弓弩图都收到了吗?”

    郑玄总算会过意来,干咳了几声,“哦,收到了,收到了。”

    裴太后暗自冷笑了一下。

    其实,阿璃是不是郑玄的侄女,对太后而言并不重要。后宫中的女人,除了为国君诞育儿女、繁衍子嗣,亦是牵制前朝的棋子。而此刻外敌当前、人心涣散,她需要的,是一个能震动朝堂的契机,一个笼络忠心的途径。

    东越仲奕身边能出现女人,不但代表着王室子嗣有望,也意味着朝中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家族都有机会同王族结亲,诞下下一任的东越国君。如今东越国虽然危机重重,但这里的王族毕竟是葑帝一脉的唯一后裔,掌握着能号令诸侯的传世玉玺,是名义上最有资格一统四海、称帝中原的氏族。在座的世家贵族们,谁又不想让自家的血脉溶入到尊崇的帝王之家?

    裴太后转向仲奕,“君上,我东越国宫规一向严谨,如今阿璃侍奉君上左右,不可没有名份。依哀家的意思,应当早日行册封之礼,也免得她娘家的亲人放心不下。”

    大殿上假意喝着酒扯着闲话的臣子早在阿璃喊出一声“伯父”时就竖起了耳朵,此时又听见“册封”两个字,更是个个像打了鸡血般的激动,心想郑玄这老头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唯唯诺诺,实则老谋深算、阴险狡诈!一早就把自家侄女送进了宫,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从来不近女色的君上动了心,看来加官进爵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还有几个曾经献过男宠入宫却没捞到什么好处的大臣、懊悔不已的同时又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君上其实还是喜欢女人的。

    自从三日前裴太后对阿璃下药,仲奕就再没有跟自己的母后正面说过一句话。此刻她在群臣面前开了口,仲奕再无处可避。

    他轻轻地执起阿璃的手、握在掌心,嘴角漾出道微笑,目光缓缓扫过殿上群臣,最后才落在了太后脸上,“母后言之有理。儿臣打算先好好想个封号,再行册封。”

    此言一出,堂上私语纷纷,裴丞相等几位老臣的视线更是一直停在仲奕的手上,暗自揣测着今后朝中的局势变化,心里打起了各种盘算。

    裴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璃却感觉到仲奕手指冰凉,整个人似乎都有些紧绷。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唇角的线条变得坚毅起来,仿佛暗暗拿定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