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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二)

    这时,侍者领着一队蒙着面纱的歌舞姬,款款走上了殿。领队的舞姬身材格外曼妙,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扬柳般的婀娜,加上丝裙领口开得很低,很快就把殿上众朝臣的注意力引起了过去。

    阿璃暗吁了口气,扭头去瞪延羲,却发现他的眼光也和众人一样,停在了那名美艳的舞姬身上。

    阿璃撇了撇嘴,正想出言讥讽,忽地发觉王子昭此刻正看向自己的席位。从旁人的角度看去,王子昭似乎也是在观赏歌舞,但阿璃和他隔桌而坐,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目光、带着些许黯然,驻在了延羲的脸上。

    王子昭一瞥之下、觉察到了阿璃的注视,猛地收回目光,抓起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却有些微微泛红。

    延羲留意到阿璃的姿势,低声笑道:“你又在东张西望些什么?”

    阿璃说:“你们都看美女去了,我就趁机看一下美男。”

    延羲唇角漾起道邪恶的笑,凑近她的耳边,“你是说,你在看我?”

    阿璃感觉到延羲近在咫尺的呼吸,不禁有些心慌,清了清喉咙,从袖子里伸出手指,悄悄朝右边指了下。

    延羲连头也没转一下,抿着嘴角,“那你没机会了。”

    “为什么?”

    延羲沉默了一瞬,“因为,”压低了声音,“他不喜欢女人。”

    他握着茶杯,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阿璃,“是不是你从小扮男人习惯了,所以总被有龙阳之癖的男人吸引?”

    阿璃低声怒道:“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阿璃气得咬牙,伸手在酒案下去掐延羲的手背。延羲也不甘示弱,反手捉住了阿璃的手,紧紧攥住。

    对面的人只见江陵侯一手握着茶杯,一手垂于案下,怡然浅笑地坐着,旁边的表小姐半垂着双眸,似在专心欣赏丝竹之乐,哪里知道这酒案下的玄机?

    阿璃用另一只手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下,侧头盯着延羲,“仲奕没有龙阳之癖,也不喜欢男人。”

    延羲面上波澜不惊,挑了下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阿璃说:“我当然知道。”

    延羲不再说话,依旧紧捏着阿璃的手。

    过了会儿,阿璃问道:“你是不是跟太子有仇?他明摆着在针对你。”

    延羲轻笑了下,似真似假地说:“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他欺负青遥,被我当着其他王子的面打了一顿的缘故吧。”

    他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又说道:“不过,今日的敌人,也有可能就是明日的盟友。”

    阿璃有些疑惑:“你是说?”

    延羲迟疑一瞬,缓缓靠到阿璃耳畔,“太子性格中的弱点,更容易控制。”

    阿璃仿佛有些明白,可又不太确定,抬眼望着延羲。延羲却垂下了睫毛,默默地品着杯中的香茗。

    场上的歌舞结束,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陈王也下旨奖赏。领队的舞姬摘下面纱,上前跪倒谢恩。

    阿璃瞟见那舞姬的容貌,不禁大吃一惊,芙蓉!她连忙看向延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却见他脸色自若,未有半分动容。

    斜对面的太子詹早在看歌舞时就被芙蓉曼妙的身姿迷住,此刻再见到这面纱之下的倾城风韵,恨不得立刻将其揽入怀、携回府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不放,丝毫不顾及身旁太子妃发青的脸色。

    芙蓉领赏谢恩后,转身退下。经过阿璃和延羲席位时,她眼神似有一动,脚步却没有放缓,依旧莲步生花地走向殿外。

    阿璃想起刚才延羲的话,又看见太子对芙蓉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心中渐渐有些明了起来。她动了动,想从延羲掌中抽回手来,却被他紧紧捏住。

    这时,对面的庆阳侯开了口,“要说这歌舞,还是咱们陈国的最好。东越歌舞太软绵无力,北方蛮夷更是不值一提。”庆阳侯是个胖胖的老头,因为是当今陈王的亲叔叔,一直养尊处优,平日里对政事不怎么上心,对歌舞美食倒是颇有研究。

    在座有善于阿谀迎奉之人,赶紧附和道:“侯爷所言即是!尤其是那燕国人,穷兵黩武,岂能懂得这风雅之妙?”

    于是,大宴上的话题开始转向北燕,起先大多是些嘲讽指摘之言,到后来,连陈王也忍不住开口问道:“蓟城现在的情形如何?郝毕不是派了人回京述职吗?”

    一名姓魏的将军起身答道:“回圣上,末将奉郝大将军之名回京述职,昨日刚到宛城,正要向圣上禀告北燕的军情。”

    陈王抬了抬手,“说吧。”

    “是。想必圣上已经知晓,燕国国君慕容炎暴毙后,慕容煜撤兵回了蓟城。听闻,他原本想留下大军守住江北,但其手下众将皆齐声反对,所以最后他将麾下的百万兵马全调回了蓟城,只留下东越的降将钟笃和旗下万余人镇守江北。东越大军的气势高涨,一鼓作气地追击,收复了江北的两处重镇。”

    陈王摸了摸髭须,“东越国君不惜雇佣杀手,若是麾下大军还不能收复几座城池,岂不白白当了回笑柄?”话音一落,堂上一阵窃笑。

    阿璃只道陈国是东越的盟国,万没料到陈王会肆无忌惮地出言讥讽,才恍然想起,当初陈王一直极力促成青遥和仲奕的婚事,本就有可能是想利用风延羲的野心、来除掉东越……

    魏将军继续说道:“慕容煜回到蓟城时,燕国王后高氏竟下令关闭城门,不让他入城。双方僵持了几日,高后才最终妥协,打开了城门。”

    陈王点了点头,“嗯”了声,“饶是再厉害的人物,也不敢跟百万大军硬碰。继续讲。”

    “是。听闻,慕容炎临死前,把王位传给了慕容煜。可此事只有慕容煜麾下的将领为证,并不足以服众。蓟城朝野之上,分作了三派。一派支持慕容煜登基,一派则拥护慕容炎的亲子王子洵,最后一派,是以高氏为首的权贵重臣,在燕国朝堂的权力极大。据细作们回报,这一派的态度并不明确,似乎是二者皆可:如果王子洵的生母荣妃愿意自尽殉葬,并将王子洵过继给高后,他们就可以支持王子洵;或者,如果慕容煜肯从高氏中择一名女子立为王后,他们就可以拥立慕容煜。”

    阿璃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骤然一缩。

    殿上众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了几句。

    “这不是明摆着偏袒慕容煜吗?随便娶个女人就能登基为王……”

    魏将军似乎也听到了议论声,接着说:“慕容煜早在一年前就跟月氏国的纤罗公主订了亲,如果另娶他人,就意味着毁婚,不但让他失去月氏国的支持,连苦心打下的漠北江山也可能会守不住。”

    陈王一直沉吟不语,听到此处,开口问道:“那,慕容煜是什么打算?”

    “回圣上,慕容煜一直没有表明态度,看起来,似乎……似乎对两桩亲事都不上心。”魏将军斟酌着出言,“据细作说,慕容煜麾下的人都极力支持他尽早迎娶纤罗公主,毕竟对方是一国的公主,月氏国又兵强马壮,一旦联姻,对他登基会有很大的帮助。”

    陈王捻着胡子,“嗯”了声,转头看着太子詹,“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侧过身,“回父王,儿臣也觉得慕容煜应该娶月氏国的公主。他若是选择和高氏联姻,只能得到短暂的利益,虽然走了捷径登基,却失掉了月氏的支持,将来说不定还要花工夫应付对方的反叛。”

    陈王不置可否,又转向另一面,“江陵侯,你怎么看?”

    延羲只得松开了阿璃的手,向陈王拱手一礼,不疾不徐地说:“回圣上,依臣所见,若是王子洵登基,即使他有意钳制慕容煜,亦无法在短期内实现,燕国的兵权,依旧会掌控于慕容煜手中。这对陈国来说,没有半分的好处。而如太子所言,若是慕容煜毁婚、选择和高氏联姻,则会挑起与月氏国的矛盾,加上还要应付朝中支持王子洵的大臣非议,一时内忧外患,还有何心力对抗南朝?”他嘴角微微勾起,“如果再有人暗中扶助他的几个异母兄弟自立为王,燕国必定大乱。”

    燕国一多半以上的国土,都是近几年从魏国、月氏和东越手中得来,时逢乱世,民心本就不稳,加上国之根基并不牢固,若有心谋逆之人,要想花些银两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当这句话是从富甲天下的风氏公子口中说出来,就更有了可能的意味。

    一瞬间,大殿上鸦雀无声。陈王目露赞许之意,微笑不语。太子詹则是满眼的怒火。

    阿璃听得脊背发凉。

    以延羲的心机,若是真要算计慕容煜,会有多少胜算?

    陈王沉吟一瞬,直了直身子,“酒宴也差不过了。韩妃,你领着女眷去御花园放花灯吧。太子,你替寡人带众位卿家前去望月台赏灯。江陵侯,魏将军,随寡人往后殿议事。”语毕,站起身来。

    众人也立即齐齐起身。

    延羲低头对阿璃说:“我先去议事,一会儿去御花园接你。”刚要转身离去,又不放心地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补充补充了一句:“朝臣女眷大多尖酸刻薄,若是她们说话惹恼了你,尽管发脾气,不必为我考虑。”

    阿璃冷笑道,“你是多厉害的人物啊,谁敢来惹你的表妹?”

    延羲没有理会阿璃语气中的讥讽,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