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奇遇 (二)
“你知不知道河下游是什么地方?”阿璃用手指戳了戳身前的延羲。 延羲微侧转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暗夷。” 答案出口的一刹那,他感觉到阿璃的身体陡然一僵。 “你是暗夷人,难道还不乐意回家?”延羲半带讥诮地说。 阿璃没有说话。 十二年前,她顶替弟弟,以暗夷贱奴的身份被送往陈国,当时那份被亲人抛弃、万念俱灰的绝望,至今仍能剜得她痛彻心扉。在心底深处,她恨着暗夷!所以她以魍离的身份杀人时,总会留下暗夷魍离的名字,让暗夷也因为她、被人咒骂痛恨。毕竟,那个曾叫作璃珠的小姑娘,是因为无能的暗夷,才变成了今天的魍离。 沉默了良久,阿璃冷冷地说:“我救了你一命,别忘了你的誓言。” 延羲嘴角轻抿,“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是拿解药救大哥,还是永不泄漏你就是魍离的秘密?” “都不是。”阿璃的眼神落在遥远的天际,此刻,天光初现,在夜幕的一角印出浅浅的红色。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答应,永远不要对我说谎。” 延羲没有料到,阿璃的要求,竟会是要自己永不对她说谎。 十几年来,他一直戴着面具做人,若要他凡事必言其实,无疑是要撕去他的保护层、撬开他心上的硬壳,比最任何事都难。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身后这个女子的智慧。 然而事实上,阿璃的心思倒没有延羲想的那样复杂。 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满嘴假话,就算让他答应为自己办什么事,到最后说不定又得上他的当,还不如挖出点真实的信息,再自己亲自动手。 延羲嘴角勾着笑,半真半假地说:“你提这种要求,只能逼着我做两件事:一,永远不和你说话;二,尽快杀了你。” 阿璃用手指在延羲背上的伤口处狠戳了一下,“哼”了声,说:“第一,我有办法让你开口;第二,你已经被我重伤过两次,难道还不明白,你就只能做我的手下败将?” 延羲被阿璃的这么一戳,疼得直咬牙。他肩胛处的筋骨被刺穿划裂,换作常人,早就昏死过去,幸而他内力深厚,才一直支撑到现在。但从坠崖时起,伤口被硬生生拉开,血就一直没有止过。饶是他体质强健,也禁不住失血过多,脑中的眩晕越来越强烈,明明天光渐显,他却觉得眼前越来越黑。 阿璃戳出手指的时候,才感觉到延羲一直在流血,再低头一看,自己衣服的前襟早已被染得殷红一片。她收回手指,“你刚才一直在流血?” “你说呢?我骨头都被你刺穿了。”延羲的声音微弱。 阿璃伸手从怀里摸索了半天,记得身上应该还有一瓶冰蕊云芝,可现在怎么也找不到,想必是在追逐过程中弄丢了。 “你身上可有刀伤药?”阿璃摇了摇延羲的肩膀,却发觉他身子陡然软了下来,像是失去了知觉。 “喂!延羲公子!风延羲!” 阿璃扶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延羲,用胳膊支撑着他的头。延羲的脸色惨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跟一身的红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阿璃心里咯噔一下,摸了摸延羲手腕的脉象,立即明白了他现在是性命堪忧。 阿璃迅速点了延羲周身几处大xue,但因为其筋骨在坠崖时已经完全撕裂,即使封住xue道也不能完全止住流血。 阿璃使劲摁着伤口,用足尖点了点墨翎的腹部,示意让它尽快降落,嘴里唧唧咕咕地对怀里的延羲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世子的毒怎么办?” “你要真死了,侯爷肯定饶不了我!” “你死了你meimei怎么办?总之你不能死!” “你干嘛偏偏要穿红色的衣服?流血都看不出来……” 墨翎一路滑翔,飞入山谷间的一处林间。露宿野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水源,所以墨翎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每次落脚的地方都在近水之处。它的眼力胜过普通禽鸟,尚在千尺层云之间,就能找出隐于密林中的湖泊溪流。 墨翎扇动翅膀,缓缓落于一汪清潭旁的草地上。 阿璃抱着延羲下了雕背,把他放在地上,伸手解开了他的上衣。 触目之下,阿璃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风延羲修长白皙的身躯上布满着伤痕,大部分都是陈年旧伤,只有左边肩头上的箭伤是不久前留下的,阿璃认出,那是自己在东越国劫走青遥时,发银弩箭射的。 阿璃把延羲的衣物翻了一遍,却没能找出什么伤药来。再翻过他的身子,借着初升的朝阳之光仔细察看了一番伤口。裂口依旧在渗着血,她掬来潭水,将伤口清洗干净,用手尽量合拢住筋骨断裂的地方,然后从裙子上撕下布条紧紧包扎住。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阿璃颓然地坐到草地上,瞅着仰面而卧、气息微弱的延羲,自嘲地说:“我千方百计地伤了你,现在又得千方百计地救你,早知如此,我那一刀就刺得浅些。”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行,要不是我重伤了你,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我,而且,你是肯定不会救我的。” 墨翎在一旁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阿璃冲它打了个响指,“墨翎,你去捉几只兔子来!” 墨翎能听懂的人话有限,但“兔子”绝对是它最喜欢的一个。它抖了抖羽毛,展翅而去。 阿璃张开双臂,也仰面躺在草地上,整个人,和身旁的延羲一样,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 从昨天傍晚起,就一直在生死相搏,好不容易有一刻宁静,阿璃只觉得眼皮忽然重如千斤,怎么也睁不开来,昏昏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时间,她感觉有毛绒绒的东西在蹭着自己的脸,酥**痒的。 “墨翎……别闹……”她一面拿手拂着脸,一面竭力强迫自己睁开眼。 跃入眼帘的,却不是黑黑的墨翎,而是一只浑身金毛的小猴子,正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大量着自己。
阿璃嘴角一弯,朝小猴伸出手,“过来jiejie这里。” 小猴抓了抓脑袋,眼珠子转了几圈,像是在犹豫。 阿璃扑哧一声笑了,“刚才你不是在摸我的脸吗?现在怎么又怕了?过来,jiejie不会伤害你。” 小猴挠了挠耳朵,腼腆地朝阿璃移动了几寸,伸出爪子去握阿璃的手指。 “啪!啪!”几声,几团灰白色的物件猛地摔落在阿璃身边,惊得小猴一声尖叫,窜到一旁的草丛里躲了起来。墨翎扑着一对大翅膀,神态傲兀地从天而降,把水潭面上扇出圈圈波纹来。它落到小猴藏身的草丛边,伸着脑袋叫了几声,把里面的小家伙吓得簌簌直抖。 “墨翎!不许伤害它!”阿璃出声制止墨翎,一面拣起墨翎扔下的兔子,摸了摸,尚有体温。 她抽出匕首,迅速割开了兔子的颈部,温热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阿璃扶起延羲,扳开他的嘴,让兔血流进他的嘴里。 延羲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阿璃用尽办法,只勉强灌他喝了几口。手里这只的兔血渐冷,阿璃把兔子抛给墨翎,又伸手另抓了只来,照前法割开喉咙,把血灌给延羲。 “错了!错了!”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正专心埋头享用着兔rou的墨翎被惊了一跳,阿璃抄起匕首,警惕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短衣的男子从一旁的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一头黑白相间的乱发,如蓬草般披散着,下巴上的胡须也是半黑半白,眼睛大而有神,黝黑的面色,嘴角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一直躲在草丛里的小猴闻声探出头来,待看清来人,欢喜地叫了声,不再顾忌一旁的墨翎,连跑带跃地奔向男子,几个灵活的扑腾,便坐到了他的肩头。 男子敲了一下小猴的脑袋,“你这猢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不要乱跑!” 小猴用爪子捂着双眼,一面“啊,啊”叫了几声,像是在说:别教训我了! 男子刚才叫“错了”时,用的是中原话,而现在跟小猴说话,却用的是暗夷族的语言。 阿璃思忖片刻,放下匕首,双手叠交胸前,用暗夷的方式朝男子行了个礼,“原来大哥是它的主人。” 男子上下打量着阿璃,只见她头发凌乱,发髻中插着支金丝白玉簪,白色的衣裙染得血迹斑斑,尤其是胸前处,几乎被鲜血浸透。 刚才他一路追寻小猴,找到此处时,恰好看见墨翎从天而降,万分惊奇,于是躲在树后暗中观察了一阵。他听见阿璃用中原话呵斥墨翎,又看她的衣着发饰皆是中原式样,以为她是中原人,谁知阿璃不但用暗夷族的方式行礼,一口暗夷话说得也很地道。 男子还了个礼,指了指肩上的小猴,“它叫圆圆,”又指了指自己,“我叫蒙卞,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