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没有家的孩子
张洁一扭头，终于意识到了吴迪毫不遮掩地盯着自己的火热目光，她秀丽的脸颊一红，但却并没有躲闪，而是开始小声说话。 “我小的时候，夏天的晚上总是和爸爸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他教我认识了牛郎星、织女星……你看，就是那个，还有那个。”她伸手指给吴迪看。 “那两个小的星星就是牛郎织女的两个孩子。牛郎跳着担子，担子两头的筐里就是他们的孩子。”她轻声给吴迪讲着。 “爸爸给我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我每天都盼着他们早日踏着鹊桥相会。” “那时候我总是恨天庭里的人，恨他们把牛郎和织女阻隔在银河的两边。” “后来，我就自己编故事，讲给爸爸听。我说牛郎在天上那么多年，一定会遇到真正有本领的神仙，学到厉害的本事，像孙猴子一样打上天宫，打败玉帝和王母，把织女带回家。爸爸就会乐的哈哈笑” 她伸出如玉般的手腕，“小时候我们买不起手表，爸爸就给我往手上画一只手表，笑着告诉我说：‘丫头，咱们的表摔不坏’……” 她又收回了手，把整条手臂都藏在怀里：“画在手上的表不能动，却带走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轻声对吴迪说着心里话。 吴迪也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听着她说话。 “我从小就在深山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我的爸爸mama也是。他们最远也就到过县城，连省城都没去过，还不如我走的远，所以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大海。” “我就告诉他们说，总有一天，我要带着他们去看大海，带着他们住在海边的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那里有海水、有海风、有海鸥、有海螺……美的像世外桃园一样。” “我想象着，赤着脚踩在细沙上，浪花一层一层地轻轻扑过来。最远处的那层是深蓝的，然后一层比一层颜色浅，到了我的脚边，就变成了晶莹的透明色，一下子没过我的脚面，再缓缓退去。” “爸爸mama就在旁边看着我，高兴地笑着……远处是纯木质的小房子，房子后面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大树顶上就是一片一片的白云，白云上面就是天青色的晴朗天空。天青色，你知道那种颜色吗？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呢。” “好可惜啊，那个画面只能永远存在于我的想象里了，再也无法实现了，爸爸mama都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我以后到了海边，沙滩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孤寂的影子了吧。” “我答应带他们去看海的事情……” “做不到了呢……” 少女低下了头，呢喃着。 吴迪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少女抿了抿嘴，继续说： “mama去世的时候，爸爸说她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 “现在，爸爸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爸爸在天上看着我呢” “他和mama在一起了，再也没有痛苦啦” “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好多人的亲人都变成了星星，在看着他们所关心的人。我不知道爸爸mama都是那一颗，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看着我呢……” 大剑仙也抬起头来，看着夜空里满天繁星，轻轻说道： “夜空里的星，难免会有被乌云遮蔽的时候；我们的生命里，也难免要遇到各种艰难困苦。” “可是，再大的乌云也遮蔽不了我们心中的星。等到天空晴朗，各种艰难困苦终于散去，那个无边无际、繁星璀璨的天空，终究会出现在我们眼前。” …… 不知过了多久，习习凉风吹过，白昼积存到晚上的酷热慢慢消失了，连空气都变得凉爽了起来。 “吴迪，咱们回吧，天太晚了。” “好。” 两个人肩并肩，一边继续说着话，一边向张洁家的方向走去。 “我到家了，你呢？今晚住哪里？” “不用管我的，我一会儿去找个宾馆住。” “家里又小又破，连干净的床铺都没有，就不留你住我家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我就近找个地方住，明天早上过来找你，咱们一起处理你爸爸的后事。” “你明天赶紧回学校吧，别把课都耽误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可以的。” “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明天办完事我和你一起回学校。我这么威武的大学霸，你还用担心我的学习吗？” “对了，这个还给你。”吴迪掏出那枚系着红绳的小玉坠，递给张洁。 “我已经把它卖掉了，这是你买的，应该是你的了。”张洁摇头拒绝。 “不要这么说，这是你mama留给你的。”吴迪轻轻抚摸着圆润的玉环，“这是传递思念的媒介，是你mama留给你的最重要的东西，拿着吧。” 吴迪不等她拒绝，站成和她面对面的姿势，双手伸过她的头后，把红绳从她头上套过，玉佩便挂在了她雪白细腻的前胸。 这个动作有点儿像男生拥抱女生，两个人的身体几乎快挨到一起了，仿佛是一对情深款款的情侣在互相亲昵。 张洁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仰起美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吴迪，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呃，这个……因为我们是同桌吧” “这个理由你觉得充分吗？”她的眼睛很明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对方的什么话语。 “呃……” 吴迪仔细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情上比较笨拙的大剑仙把剩下的“也许是因为喜欢你”这半句话藏了起来，没有说出口。 没想到张洁反而像认可了这个回答一样，她伸出双臂，和吴迪拥抱了一下，说：“明天见！” 离开张洁家之后，吴迪没有去宾馆，而是就在她家外几十米处找了一块干净些的石墩，在上面盘膝坐下。 时间已晚，大部分民房里的灯都熄了，夜色笼罩了整个县城。 吴迪虽然还停留在炼气第三层的境界，但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一名拥有法力的修士了，各种感知能力比凡人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清楚地听到了张洁辗转反侧和低声抽泣的声音，知道这个少女在一天之内遭受到如此巨大的精神冲击，以至于她完全无法入眠。这让吴大剑仙心里非常心疼，忍不住就要想点儿办法。 这位开了挂的大剑仙脑袋里各种法术、仙术、神术、功法、秘笈成千上万，多得都能开图书馆了，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有他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信手捻出一个催眠术，以长生真气催发至手指，然后向张洁家的方向轻轻一点。 顿时，一股凡人看不到的灵魂波动从他的指尖散发出来，荡开层层涟漪，穿过了墙壁的阻挡，施加在了屋内那个哭泣的少女身上。 张洁忽然觉得精神恍惚，迷迷糊糊地就进入了梦乡。 吴迪微微一笑，收回手指，放下心来开始修行。 他体内的长生真气循环流转、生生不息，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汇聚在他的周围，被慢慢汲取，炼化……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东方发白、天际微明。 张洁这一夜睡的非常踏实，早上睁开眼后，感觉全身充满了活力，只有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 她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上正要洗漱，却见到吴迪已经在小煤炉上弄好了早饭。 吴迪弄的早饭是从外面买来的油条和小咸菜，自己煮的米粥。张洁觉得粥煮的香喷喷的，喝了满满一大碗。 吃完饭之后她和吴迪同时伸手，想收拾碗筷，两人的手便在半空中碰在了一起。 “我来吧。”张洁说。 “嗯。” 两人言语简短，一个眼神就能交流，很有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这番情景就像是小俩口儿在一起过日子一样温馨。 “以前我爸住这里，我主要住在学校。现在这里没人住了，我打算把这房子退了，不租了。” “那周末别人都回家的时候你怎么办？” “周末我还住宿舍呗。不然呢？我回到这里来干什么？” 吴迪一想：也是，父母都不在，这里还有什么呢。 这个房子好收拾，里面有些家具是房东的，剩下的都是张洁父亲捡来的破烂，基本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两个人在一起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张洁的全部家当就都装进了一个破旧的拉杆箱里。 房东就住在附近，也是个实在人，当他听说这家的大人都不在了，就没有挑毛病扣钱，而是利索地退还了租房时交的那五百元押金，连当月的水电费都没有扣除。 吴迪又陪着张洁一起到殡仪馆办理张洁父亲遗体火化的事情。殡仪馆列出了太平间移尸费、抬尸费、运灵费、运尸车辆消毒费、场地清理费、工作人员消毒费、一次性工作衣费、冷藏费、看护费、寿衣被褥头脚枕费、骨灰盒费、骨灰盒盖布垫布包布费、骨灰保护剂费、骨灰清理装盒费、火化费…… 张洁手里的钱立刻就像流水一般消失在这些费用里。可是就这样也仍然填不满殡仪馆的那张费用明细表。 吴迪没有说话，默默地把银行卡递进了交费处，刷卡交清了全部费用。 张洁也没说话，只是用心记下了吴迪的刷卡金额。“欠他的这些钱，我会慢慢还给他的。”这个自强的少女在心里对她自己说。 没有任何单位派人为这个靠打短工和捡垃圾供张洁上学读书的男人吊唁；除了张洁，也没有任何亲人前来向遗体告别。 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什么哭声，甚至连一个花圈都没有。这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走了…… 回省城的车上，张洁像病了一样一直低着头靠在吴迪的身上。 爸爸租的房子已经退了。 我要离开这里了。 这个县城里，没有我的家了。 遥远的山村里，没有我的家。 繁华的省城里，也没有我的家。 我……没有家了。 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的孩子。 不对，有父母的人才能把自己当作孩子。我已经没有父母了，所以我已经没有再把自己当作孩子的资格了。 我……是个大人了。 以后，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了。 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快乐，也有苦涩。只不过，我的生活里，苦涩有一点儿多。 我只想，再少一点儿苦涩，再多一些快乐。 雨那么大，没有伞的我，只能学会奔跑。 坚强起来，加油，我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