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病
师父讲的确是正事。 他将前往蜀山派长住一段时日,以联合各门派对抗近年兴起的魔族势力。但在这期间,有件事需要我去做,正是我憧憬多年的斩妖除魔。 需要我去做的原因,是我体内的草木灵力。 如他所说,魔族在九州各地布下了一种奇特的梭罗树,这种树结果时会吸纳地气给予魔界发展所用,致使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偏生目前还没有有效办法能除掉,于是就需要我的天生草木灵力去试着净化这种梭罗魔树。 我听得扶额。 其一,我不会净化之术;其二,我学不会御剑飞行;其三,我不知道魔树都在哪,是以这个任务简直是天文。 他一脸信任地看我:“净化之术我可以试着教你;御剑我教阿期,你们一起去;至于在哪……大概有几百来棵,魔界应该种下去没多久,慢慢找,不着急,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就清理完毕了。” 听罢,我一鸡毛掸子抡过去,抡了他一身鸡毛。 他虽有几分玩笑,眼睛底还是认真的:“阿湄,事关人界百姓安危。你听过那么多拯救世界的故事,你自己还没拯救过世界,这次需要你去拯救世界,如此重任,”他握住我的手,像是托孤,“万勿推辞啊。” 拯救世界说得过了,可那些魔树我也知是留不得:“难不成就我一个人在除魔树?有没有仙门的人?一起的话人多力量大。”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兴许有……吧?” 鸡毛掸子又抡了他一回。 他说那魔树尚无法除去,才想试试我的草木灵力,把握应不是太大的。我扔开鸡毛掸子,摊手:“那……先找棵生得比较近的魔树试试。” 彼时我没想到他长聚阁后院就有一棵。 那是棵比较小的梭罗树,正及我腰,翠绿的叶、棕中泛碧的枝干,一圈圈五彩流光萦绕,宛若神树,我委实看不出它哪里“魔”。绕着它转了一圈,我还是确不觉得这是一棵魔树。 晗幽高深莫测地捞开一片树叶,对我解释:“阿湄,你万万莫要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迷惑了。这棵树的魔性,不是你可能想象的。” 好吧,魔树就魔树。我无奈地蹲下来,一片片翻弄着叶子,好生研究。 几层叶片下,居然隐藏了一枚果实。 果实流光溢彩,如同霞晖,妖异美丽,我这才勉强看出来一点魔性。 接下来,为了教会我净化魔树之术,师父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引出这梭罗魔树的一点魔气,注入我体内炼化。这过程自然是很疼的,试想若把某人的身体当成锅炉用,此人不疼得叫才怪。 我没疼得叫,而是莫名地直接晕了过去。 梦很乱很杂,一会是师父,一会是有期,甚至有故事里的遥夜和神女,像是把我的魂魄打散了,送到六界游玩一圈,最终汇到一起,就是我醒觉之时。 这一睡,莫名地,像大梦一生。 我睁眼时,映入眼帘的自然是自家的素色床帐。只是光线昏黄不明,还有影子落在床角墙边。我正出神,那影子却动了动,继而是那个我躲了不少时日的师弟扑过来,摁住我手臂:“师姐,你还难不难受?” 我略有无语地摇头,又发觉手使不上力气,只得道:“……手拿开。” 他讪讪地松开我手臂,叹息仿佛吐尽了许久的恐惧担忧:“听师父说给你注入魔气,着实吓人,幸好师姐你没出事……” 我本就不可能出事,他瞎担心什么,况且幸好我胆子大,不然刚醒过来就被他一吓还不得出事。 我坐起身来,才发觉窗棂外漆黑一片,是晚上。这微弱的光,也不过是案上的烛火罢了。我吓了一跳:“我睡了多久?” 有期诚实地回答:“两天。” 居然这么久,分明梦里只觉过了一两刻而已,看来梦和现实的时间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我继续发了会愣,突然想起什么:“你陪我干嘛,都晚上了,还不去陪陆月啊?” 他继续诚实:“丑时了。” 不光是晚上,还是大半夜。 这不是个理由,我将他拉到椅上坐下,语重心长地嘱咐:“陆月睡了,你也不能突然离开她,她好歹是你的女人,是德妃娘娘牵的红线,一个人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你这样对她很没责任感。万一她晚上醒来,又发现你在我这,叫她误会了可怎么办。” 他挠了挠脑后一撮头发,脸上的黑绫也写了诚实二字:“师父让我来的。他说让我同师姐你一起去,好保护你一路顺遂,还有……除魔卫道、行侠仗义、拯救世界。” 说得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其实就是砍树对吧?师父你文学素养真真是不错。 我立住,又想了一想,觉着不妥。 有期还有家室,怎能跟我去天底下到处跑,除魔树要十年二十年,他是半妖说不定等得起,可陆月如何等得起?更何况此番师父也不在家中,哪能留下她一个弱女子? 我道:“我去给师父说说,你不用去,好好留在这陪陆月就是。师姐还不需要师弟来回护。” 我刚走出两步,衣袂就被他扯住:“师姐,是我要求同你去的。”
“你?” 他受下我异样的目光:“师父说,《沧海吟》不过是初学,这琴术的极致是上古神音《沧海龙吟》,引龙出海,一铮一弦可易山川、合天地,杀人……则更不在话下。” 手刃仇人、手刃武后,怕是他这么久以来都念念不忘的。 他略低下头,攥手成拳,青筋凸起:“师父说要多加练习才可能有小成进步,我想,或许用琴来斩妖除魔,能让我更快地变强,报仇雪恨。” 他是恨的,恨皇帝老儿将他母子弃若草芥,恨武如意在他面前将他母妃残害致死,恨这朝廷无道,恨这长安冷漠,恨这人世凉薄,甚至……恨他自己,连保护想保护的人都做不到。 看惯了向来彬彬有礼又讨巧卖乖的他,我却很少注意到他所恨所感所想。这样当人师姐,委实有点不负责任。 不过他这心态很危险。 我担忧地摸了摸他心口,确认心跳是快了些,才道:“一直怀恨又不说出来,是很累的。” 他抿了抿唇,不置一言。 我猜想他应是听进去了,赶紧趁热打铁:“你想跟我一同去的原因给师父说了吗?” 他缓慢地摇头,没有,还是瞒着。 他定是把不少心事都藏起来了,这样久了容易生病,就是要跟我去,我也不想到时候拖个病秧子。于是我提议:“不如给师父说说吧。报仇嘛,他不会怪你。” 他有些发愣,我哪管他愣不愣,直接拖去了长聚阁。 一直想着报仇的心理是很危险的,我不会心理咨询,只能把这破事扔给师父。为人师为人父,开导有期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 当是时,师父正在窗前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地嗑瓜子,见我气势汹汹地奔来,他也不过是眉毛挑了一挑。 我发现他手边桌上一堆不小的瓜子壳,显然,他为了等我,已在这无聊地从早到晚嗑了许久瓜子。 我没先发言,而是先把怯怯的有期拽到前面去。我刚想给他使个眼色,突然想到他看不到我的眼色,于是我在他手上掐了一下,竟把他掐得一声惨叫。 晗幽见了,心疼兮兮地抓过他的手,抚摸那一点於红:“阿期,痛不痛,要不要上药?——阿湄你也真是,要说事就快说,他守了你好几个时辰,你怎能这般欺负你师弟?” 我扶额懒得看他这个偏心师父,随手乱指:“师父,你帮他咨询下心理,他心理不太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