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落语看着周濯煞有介事地向他们道谢，说着将来要如何如何，她听得出来周濯是打算赶他们走了。想来也奇怪，原先的计划似乎到了洪山镇以后都被迫中断了，桑离先生也未曾再提起过先前要找的仙人。这是一个世外桃源，也是一个将他们困住的地方。喝下一口刺辣的白酒，她突然明白，不是桑离算不出天机，而是他们已经困在了天机里。

    也好，周濯不留他们了，这正是出去的大好机会。

    周濯抬手：“各位，明日之后我便要回天界复命去了。周濯在此向各位道别！还望各位海涵。”

    他仰头一口干下了一碗酒。

    顾小施就着周濯的话也打算喝下，周濯拦下：“小孩子，别喝太多。”

    江越川闻言一声不响地喝下了，落语推了他的手臂，又对周堂主道：“堂主客气了，我们本是亡命天涯之人又何来的住所，周堂主能留我们这些时日应是我们道谢。”

    云豹举杯站起来道：“是是是，堂主，知道你是那老儿的后人老子都被吓到了。好在你们几世不见，他的那些恶习你都没有。哈哈哈！”

    落语赶忙拦住这张漏风的嘴，哪有当着人家的面数落他老子的呀！

    周濯不在意，心情不也似那之前般阴霾了。有说有笑的一会儿让大家吃好喝好，一会儿为他们指了条后路。溪源神智不清不楚的，却也跟着笑呵呵的。

    许久，大家睡意袭来就将就着桌子倒了下去。

    顾小施滴酒未沾，他疑惑地想着为何每个人都困了。他摇了摇周濯，“堂主，你不要在这睡小心着凉了。”

    周濯慢慢抬起头来眼神迷离，只看到眼前的影子晃来晃去的。什么时候了？他在酒里下了药，所有人都喝了，他们活不过今夜。

    自己先吃了解药，也逃不了暂时的昏迷。这会儿还疼着脑袋呢。

    顾小施以为周濯酒后头晕，伸手给他按了按太阳xue。他道：“堂主，要不要让下人把他们送回房间？”

    周濯脑袋又是一阵绞痛，低着声道：“不用了，我们走吧！”

    “走？”顾下施停下来，他觉得今天的堂主很不一样，他在笑，但这不是堂主的笑，而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而那个人，顾小施想起来就深深地厌恶。他记得洪水堂的那个家伙就是老这样阴森森地笑，而那个人，顾小施突然想起来似乎好久都没有看见过他了。

    不，一定是自己也喝了多了，这两个人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夜色正浓，萧瑟的落叶覆盖着门外的庭院，他把人都遣走了。才一天，就堆积了一地的树叶，烛光下枯黄的死寂正如同一双覆天盖地的黑手紧紧地压着他。他还在头疼着：“这回不会再有人找到我们了。”

    顾小施扶着周濯走出去时，周濯头晕目眩的，不时撞到旁边的东西。

    “堂主，小心点！”顾小施喊出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周濯身体摇摇晃晃地王落语身上倒去。

    还好他及时拉住了，但落语却是直直地顺着方向摔下了凳子。

    顾小施蒙了一下眼睛，把周濯靠着门放下就去扶落语。

    “jiejie，jiejie，你醒醒。这样摔下去肯定疼死了......”顾小施猛地收回手，瞪大眼睛又不敢相信地摸了一次。

    没，没有呼吸了......

    “堂主，她，她怎么了？”顾小施惊恐万状。

    周濯站不起来，无力道：“别管了，走吧！”

    顾小施蹲到周濯面前，感觉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咬着牙红着眼：“堂主，你在酒里下毒了？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恩人。堂主你是怎么了？你从回来就这样，有什么你不能告诉我的？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被那个老头要挟的？”

    顾小施其实什么都明白，他知道堂主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就算那个人无人可敌也一样。堂主只杀妖，不杀人，这是他的原则。可是，他现在离堂主愈来愈远了。他只需要一句解释就好，只要一句。

    但他还是没有等到。

    ******

    落语飘着飘着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不，好像是牛。

    对了，她擦亮眼睛，是马啊吧？

    牛头马面？！！！

    她拨开迷雾，那两头就过来了。齐头并进，步调一致，甚为有趣。

    牛头抱着本册子，封皮破破烂烂的，看着就知道阴间经费不足年久失修了。

    生死薄！落语眼球一亮，苍天！她死的时候都没机会大开眼界，这回假死倒是沾了光。是的，他们都是假死的，周濯的担心猜忌江越川都想到了。他在每个人身上划下一道假悲咒，帮助他们躲过走阴间的劫。

    落语笑着飘过去了，她现在只有魂魄，飘得是不亦乐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做鬼也不错的感觉。

    马面指着她：“停，别过来了！”阴间阶级分明，小鬼和各位长官之间时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的。

    “报上名来。”马面道。

    “落，语。”小鬼盯着马头看，不时笑出声来。弄得马面感觉怪怪的，又觉得这个时候梳梳毛宗有些失礼。

    牛头沾了沾口水刷刷地翻页，终于在中间的某一页上找到了名字，对着册子念道：“享年二十又三，酒后猝亡，阳寿已尽......”

    落语越听不不对劲，这回是笑不出来了。全对上号了！她狠狠地咬牙道：“您在看看同我一个时辰死去的人，都有些谁？”

    马面责骂了一句：“别人的生死与你何关？”

    “我看看谁一同死去，将来也好做个伴一同投胎啊！人都死了，难道你们怕我去索命啊？”落语作哀怨状道。

    牛头叹气：“好吧好吧，到时你可要乖乖投胎去，这也算了了你的意愿。

    落语想要吐血也吐不出来了，堪堪道：“是是是。”

    “只能告诉你名字，来自何方知道了也没用。”牛头用手指一个一个挑选着：“李道，村粗子，汗娘，翠嫂......"

    落语心都凉了，不会就她一个人死了吧还有，这都是啥破名字啊！这要一同投了胎，不都投到山洞里去了？！

    牛头咦了一声，马面伸头过来看。两头相撞必有一失，还是牛头皮糙rou厚些。马面摸着长出来的鼻子道：“怎么回事？”

    落语憋着气等待发话。

    牛头翻来翻去又看了一遍，啪地一下关上了册子，挥挥手：“看错了，你走吧。”

    “唔？你说什么？”落语没反应过来。

    马面一听就明白了，附和道：“走吧走吧！地狱无门你偏来寻，算你走运，生死薄上没你的名字，去了也没你的位置。”

    落语一下子从深渊里被捞了出来，还不带半点湿的。只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那我回哪去？”

    “打哪来回哪去！”

    眨眼之间牛头马面同时消失雨雾之中，如最初那般，白雾腾腾。这是阴阳的交接之地，双无痕。不少的鬼魂在这里游荡，夜间也会到阳间去寻找食物，只是现在已无人气可以吸食了。那些鬼魂为了生存只得跟不守规矩的仙神暗渡船舱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而里面的仙神不少最终都成了堕仙。就在这边界之间，仙鬼混杂。

    落语从饭桌上爬起来，只见江越川守在她旁边，眼睛黑了一圈。

    落语抬起头道：“我.....好像去那边走了一圈，你们是不是也去了？但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们都没死呢！”

    她什么都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了牛头马面，而且态度合格。

    江越川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疲惫：“我给你们施了咒是让生死薄上的名字会自动消失，本可以不用走那一趟，但你喝得厉害名字自然一时无法消失。你遭罪也是应该。”

    落语一下就清醒了，看着江越川的黑眼圈若隐若现的，本来还有些气愤现在又提不起气来了：“我遭罪？那你也受着啊？”

    为了唤回她，江越川的确用了不少能量将落语魂魄抽回。但这并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致命的是唤回时，他突然感到了一股来自双无痕的拉力与自己相搏，而且不时有力量的加入导致他不得不额外释放更多，幸运的是，落语无意识的魂魄已经快飘游出双无痕了。最终那阴阳相冲的极界断掉了援助，他才得以唤回。

    江越川笑笑：“这是我该承担的。”

    他记得自己曾经召回四大魔将的时候，拼着命要把他们做过的错事遗忘。他的左右手一个都不能失去，那时他是心怀着希望的，他们只要再也不那样做了就可以将功抵过。但最后他们一个都没有让他安心过。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叫他安心了。她的天真乐观是自己没有的，只要看见她，他就像回到了师傅身边一般。

    他想，他可能不同于初衷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在能量与落语间做出选择了。如果可以，他宁愿这次唤不回他的命。那么，他还会不会选择前者？

    落语突然张开手抱了江越川，脑袋埋在他的肩头，这种乱世中安稳的感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