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高气傲
在风景如画的西苑,有安德海生前倾精壮年力为西宫娘娘建造的观戏台。 西主子缓缓坐定,点了一出《翠屏山》,演到动情之处,西主子面带微笑轻颔之,顺便侧身睨了睨皇后的反应,皇后阿鲁特氏自幼接受传统儒学熏陶,观此“秽言秽语”实在尴尬窘迫,不得已将头别侧至一旁,西主子为此而大动肝火,心生不满,“皇后,你不是方才还不高兴么,这戏这样精彩,皇子这会子又不在这里,你这端庄淑女之态是作给谁看哟。” 皇后此时有口难言,抬头一望戏台,不禁大惊失声,“皇上皇上!” 原来方才在后台趁演员换戏服的工夫,载淳赶到西苑,将男演员的戏服随意框在自己身上,将戏伶从台上轰了下去,自己跳上戏台,胡八比划两下,草草结束了这场闹剧,他的目的自然是为皇后解围。 皇上从戏台子上跳下来,西主子更是窝了一肚火气,见是皇上又不好发作,皇上拽了皇后的玉手二人便速速离去。此举无异于在年轻守寡的西主子心头的刀口上又撒了一把盐,皇上亲自追到西苑来给皇后解围,皇后心中什么委屈也是值了。阿鲁特皇后才情甚高学富五车,一目十行,当然亦正是这独特的端庄气质让同治不惜忤逆西宫,坚持立她为后,只奈何皇后性格高傲,毫无处事经验,总于无形之中开罪自己的婆婆:皇后娘家陪嫁过来的乳母与丫头都心疼她的处境,常常暗规劝于她,“娘娘,您虽出生甚高于圣母皇太后,可她老人家如今毕竟是大清的台柱子母后皇太后尚仰仗她的政治卓见故而事事隐忍不言。再言伦常,皇上待您情深义重甚于寻常夫家,寻常夫家婆婆尚有苟责,皇室之中,实为平常,您且多放宽心,逆来顺受之,日子岂有过不顺之理?” “乳母美意本宫心领了,本宫原本亦想得夫君如皇上耳,其余苟难自当受之,可阿妈,这深宫之中,长日漫漫,本宫在圣母皇太后跟前动辄得咎,她是忌讳本宫,阿妈怎会不明?” “娘娘请听阿妈一劝罢,主动与圣母皇太后修好,如娘娘所言‘来日方长’娘娘只想来日若总如今日,方难捱哉。若娘娘真心伺奉圣母皇太后,机缘巧合之下,天感地召,哪有打不开的心结?” “阿妈如今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真若阿妈所言可是太易,我非不努力不退让求全,奈何她待我亦不如世间蝼蚁,如若阿妈有女同遭此辱,恐非,同番劝辞。” “这…娘娘与老奴直言不妨,伺奉婆婆日日如供奉神明一般岂有不受其惠泽之理?即便神明,亦难事之如世人所愿,何况凡人耳,怀‘付出即回报之心’,岂非谬哉?” “阿妈莫恼,本宫一时口快冲撞,本宫确有委屈,难与阿妈言,非不信哉,兹事体大,望阿妈莫问才是。” “皇后不愿谈,阿妈自不再追问。自娘娘如今乃一国之母,所背负之家族利益,已不自与以往同目而望娘娘多多以不同为重,总有出头之日哉。” “本宫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门抬入,本宫之位岂是能轻易动摇?” “娘娘!此话与老奴讲讲也罢!西主子跟前断断不可提及!!阿妈只恐皇后这忠直性子冲撞了圣母皇太后还浑然不知!” “阿妈过虑了,本宫自有分寸,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事非中宫应见之态,时辰不早了,阿妈歇罢。”皇后下了逐客令。 其乳母自无再赘言之必要,元欣是她一手带大,虽从小娴静端庄,容德甚茂,只是如今嫁做人妇,依然不改这心高气傲的样子,别说精明如西主子的婆婆不喜欢她,便是寻常人家,强硬到如此,也没有不吃亏的道理呐。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出身再高贵,高得过皇上?退让几分,实属常态,作了皇家儿媳,却处处要占强争理,如此好言相劝,实乃掏心窝之话。允娘娘入王中宫,已是西主子对皇上的妥协了,娘娘趁此机会多表现温柔恭俭的一面,不恃才傲人,西主子不正可改变对娘娘的看法么?”皇后的一位侍婢劝说道。 皇后听来,皇太后不喜欢她连奴婢也开始训责她了,心中极为不满,可这位侍婢乃皇太后亲派,话也重不得,皇后淡淡地应了句,“嗯,本宫知道了。” 见皇后无心听劝,做奴才的也只好该作什么作什么去了。 载淳为重修圆明园之事与朝臣闹得很僵,皇上明白,在朝臣心目中,他仍是那个顽劣不堪的少年,真正有真知卓见的还是他的母亲西太后。除却急于建功立业震慑朝野以及快点打发母亲去个好去处的私心,他亦有不便明言的难言之隐,少不更事之时,为戒酒瘾,险赔了半条命,而后误交损友,载澄常带他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伊始他还能“洁身自好”,后因皇后与母亲时常水火不容甚命他与皇后分居,多亲近慧妃,皇上与皇后赌气而独居乾清宫,如此孤枕岁月熬到哪日算个头,圣母皇太后正值壮年,与她这么耗下去,当真人比黄花瘦!否则!一代帝王不至沦落至此,只有载淳自己心中明白,他与过去,有何不同。 西主子端详着镜子中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熟悉的是它仍然美艳如初,肌若琼脂,瞳比乌梅,朱唇再艳亦无人欣赏,皓齿雪白却唯有孤芳自赏。陌生的是这绝世容颜何时如此落寞孤寂过,最美的不是容颜,而是权力。那根她心尖的刺居然三番四次令她难堪,自恃出身高贵,读过几本书便动不动拿大清门说事,什么淑女仪态,哄哄年少无知的皇上可以,跟她面前装老资格,摆大家闺秀的架子。实在是令人不撕不快!长春宫只点燃了一支黄油蜡,微弱的烛光愈称得她的面容朦胧凄美。 夜晚载淳也来到长春宫,皇后心高气傲乃秉性天生,不说她作为晚辈如此有理,但额娘这么恼着终究伤了自个儿身子,白日虽送侍婢回去了,但皇上绝无忤逆之意,皇上到了夜晚,没有去找皇后,而是来了额娘的长春宫,西主子见皇上来了,心中的气消了一大半,皇上向额娘请了安便问了,“额娘,朕有一事想请教额娘。” 西主子扶一扶钿花,“皇上可是为重修圆明园之事而来?” “正是,满朝文武反对声一片朕深感无力支撑。” “皇儿,如今你刚刚亲政,自然颇多责难与反对。作为一个名正言顺的新君不要胆怯,群臣进言皇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莫认为诸臣是在给你找麻烦,适当之时,学会变通,统治者同样有思虑不周之处,否则朝廷奉养群臣意义何在?” “可是额娘,朕说是两宫太后授意,他们一个个脸变得比戏法还快,朝臣说没银子,朕说那助捐罢,虽然看得出个个挺不情愿,为了图那表现,每个人也捐了几万两银子,总共有大致四十多万两银子。” “四十万两银子,皇上真未曾想过好好利用周转这笔银子办些于国有益之事?” “朕当初确实只想以助捐的名义让大家量力出财,然后用蓦得的银子集中成一笔‘政治基金’,投放到造厂,办学,遣留洋使者经费这几个方面,朕本欲命户部拟一个提案,将这笔白银以宫民两带的方式放出去,运作数年,令国库小有盈余,亦可将修园与维新运动所需银钱都周运出来,朕下文一字未题便被那帮老资格训得跟孙子似的,朕哪里还有心情跟他们讨论什么国家大事!”
“皇儿这主意比额娘所提议还要周全的多,可皇上都亲政了,怎还能耍小孩脾气?与群臣闹僵,对大清有何好处?咱娘儿私下说一句,人家出了这么些银子,念叨几句让他去呗,再念那银子也不会长腿跑回各人府上呐。” “朕怎么想也窝囊!朕提议一个个地只会大眼瞪小眼,一说两宫太后授意,连大王叔也当场捐了两万两,额娘你可得公正些,朕明明想做一个努力上进的好皇帝,大王叔居然不跟皇室利益站一边,他是大清的王爷呐!” “孩子,额娘说你太年轻你还不服气,凡是有利有弊,只看来人心中所想,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你不能学会知人善用,这种僵局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呐。” “那朕还能怎么办?朕不能置额娘晚年安宁幸福于不顾,亦不能置黎民苍生于不顾,如何选都免不了偏差!” “皇上上课时打瞌睡了罢?难道太傅未曾教过皇上‘衡两害取其轻’么?既然各有各的不是,自是选一个好处更多的来执行呐。皇上为一国之君,黎明苍生为国家之本;对于额娘,皇上有孝心,额娘便知足了。因而额娘建议皇上,先为民后行孝,皇上觉得如何?”西主子此时一心扶植皇上作盛世明君,只盼皇上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认真治理大清江山,母子二人能名垂青史。 载淳听说额娘似乎不愿意搬出紫禁城还要留在“训政”,则一下急了,“额娘,朕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世人当作孩童看待,额娘可有想过这前因后果?” “你这说的什么话?皇上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究竟是谁教的!” “不是谁教的!朕自己觉得被额娘扁了,重修圆明园乃额娘授意,其中过错却成朕一人之失,分明是额娘说圆明园有太多与皇阿玛之间的美好回忆,如今风向不对,就把朕推到了出来,朕若与群臣失和,不正是额娘的天赐良机么?” “你...你…这逆子哪根筋搭歪了!自从娶了皇后便如同变了个人!” “朕哪里有变,朕今日前来,本市想与额娘商讨政银用处以及为皇后向额娘请罪,可额娘为何要刁难皇后?她是朕的妻子啊,额娘在奴才们面前羞辱她时,可有为朕的颜面考虑过一丝一毫?” “你......你......”西太后指着皇上双唇抖动,粗气直喘,皇上见状忙扶了西主子坐下,捋了捋西主子背后,“额娘,别气了,是朕不好,朕处事cao之过急令群臣反感,如今朕心中苦闷,口不择言了。” 西主子叹了口气,“额娘提议时未曾想过皇上会如此认真,群臣反应激烈,咱们也该悬崖勒马才是,皇上也知修园工程巨大,现有银款都用上方是杯水车薪,修了园哪里还有银子给户部?恭亲王也是为不忍见黎民受难呐。” 皇上跪直在西太后面前,“额娘,难道朕是铁石心肠之人?黎民受难是一国之君的责任,可额娘万年的幸福是朕为人子的责任呐,朕少时顽劣,浪费太多读书的大好光阴,如今臣下所论之事朕亦有不能通处,朕已十八,若不能与贤德之士达成治国共识,日后臣下怎么会听命于儿臣?” “额娘这时责你为时尚早,皇上天资过人,只要记住谦虚隐忍,贤德之士定会知无不言言而不尽,皇上集百家所长,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朕亦愿作一代明君,建功立业。可是额娘,朕专心理政,于内宫中却有一事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