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名分
米足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又经历这大喜大悲,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才走了两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荣玉儿吓得一声尖叫,“米足!” 荣玉儿放下手中髻样,抱起米足朝宫中的医院方向跑去,跑到馆外正巧碰见载淳,载淳自从米足离开后,觉得心里好疼,米足既不让他解释,也不怪他骗了她,那为什么缘分就尽了呢。载淳情不自禁流下两行清泪,米足不爱他么?他一厢情愿? “皇上!皇上!快救救米足啊!”远方传来荣姑姑的呼救声,荣姑姑横抱着米足,载淳连忙抹干净泪水,朝荣玉儿跑来的方向疾步跑去。他迅速接下米足,抱着她朝御医院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皇上抱着米足到了御医院,荣玉儿紧跟其后,太医们齐齐围了过来,昨夜值班的周太医指着米足,“这丫头昨晚不还好好地,今儿怎这般憔悴脸色?” “周太医?她昨晚来过?”皇上与荣姑姑异口同声地问道。 “额?应该没错儿的。她脸上的药还是老臣贴的呐。” “她的脸怎么回事儿?”载淳抓着周太医就像饿猫抓住了老鼠。 “老臣没问呐,只从伤势来瞧,定是挨了掌锢,那位印儿也是人挠的哪。” “我就说是给人打的,没用的死丫头还不承认!”荣玉儿心疼地望着米足,“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是哪儿不好,太医您发发善心给她瞧瞧罢。”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晕的?”一位太医切上了米足的脉,“脉象弦细,按之细小如线,起落明显,端直雨长,按然指下,如按琴弦,丫头面色古暗,苍白,以此断来,应是气血两虚,妇人妊血量大之症,因冷热刺激,思念过重致血耗而遇此症。” “那要不要紧?如何调理?” “倒不算什么了不得之症,只要悉心调理,自然恢复。” “可是,米足只是一个学徒,以她的地位而言,谁能照料她?”荣姑姑心中焦急,却许多事轮不到她作主,何况,米足是如意馆的学徒,荣玉儿的管辖范围只在内务府下层的服作局之内。 “从现在起,她不是如意馆的学徒了,我只怕她不适应后宫的尔虞我诈,让她去园子清净清净。”载淳看着米足苍白虚弱的样子,心中竟升起一种强烈的恐惧,米足是载淳对自由的向往。米足甚至不懂“皇上为何钟情于她。”她也怎么也不会明白,载淳的尊贵使他受到了多少刺骨穿髓的孤独和寂寞,这固若金汤的牢笼,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与他形影不离。人们醒来为了迎接第二日的朝阳,载淳却没有清醒与沉睡之分别,浑浑噩噩地接受金光的洗礼。载淳费了太大的力气才为自己凿穿一个能看见阳光的小孔,所以他愿意不分昼夜地趴在这缕真正的阳光旁边,每个时刻都是真实的享受。 “皇上,那您如何安顿米足?皇上尚未大婚,恐怕给不了米足名分。”荣姑姑昨夜与米足畅谈一夜,发现她其实内心很保守。 “她,很在乎名分?”载淳对米足的感情恐怕简单过了头,旁人看来载淳与生俱来的帝王的优越感自然凌驾于任何感情之上,养育之恩情,生育之亲情,青春纯情,恩义之情,其实他的确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感情,可现实回报给他的的确太少太少了,显得他格外不近人情,即使自己已经全身心付出,有时反而很滑稽,甚至,做作。 载淳心里住着最真实的小寿子,一个百无禁忌的小太监,对他而言,是付出时的百无禁忌,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行使时也不用顾及身份等级。可在他人眼中,大概认定皇上高高在上的给予是恩赐,米足好像几乎快接触到他内心的孤寂了,可她实在没有载淳想象中那样坚强,也许米足明白载淳想要的是什么,但她更明白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她真的很普通,一个普通的女子,可以接受一个普通男子的不完美,过平凡简单,有喜有悲的生活。那个男子可以是小寿子,或者是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对米足而言,都是圆满的结局。可它若是世间最尊贵的男子,米足似乎瞬间就成了一粒尘埃,不配沾惹他一缕一毫。或者,为了沾惹他的尊贵,作一粒尘埃,要么,硌得他疼;要么彻底不妨碍他。已经对这样的他动了情,又要如何收回去?这两点,都必须以付出人格与尊严为代价,相忘于江湖,也许最好。 “皇上,您是开玩笑么?没有名分?你在街上随便抓个女人问问,没有名分人家嫁不嫁。”荣玉儿似乎开始理解米足的倔强。 “太医们暂且退下罢,朕有些私事请教姑姑……”几位太医朝皇上行了礼便退到了偏屋。 “姑姑,朕想亲自照顾她,看着她好起来……” 载淳眼眶的湿润令荣玉儿不禁动容,“皇上?太医说了米足只是虚弱与劳损,没什么大碍的。” 载淳蹲下身子,在米足面前无论因为多简单的小事哭的多么难看他都毫无顾忌。可在荣玉儿面前,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心里的恐惧与难过,才会任眼泪如湍流流下,载淳努力地把脑袋埋进身体里,想掩饰自己的无助和痛处,可其实,站在载淳身旁的荣玉儿看得好明白,尊如载淳,仍旧有着最柔软的地方,那时安德海说着“荣儿,我们认识时,你也就这么点大。”此刻不断回忆在荣玉儿的脑海之中。 天色快暗了,荣玉儿拍了拍载淳,“皇上先回养心殿罢,米足,我会劝她的,她应该……也动情了……” “嗯?她是跟姑姑说了什么了?”载淳急忙站起身子,心中仿佛开了个砖块大小的窗口,只等待着太阳升起,阳光射进心房。 “米足毕竟只是包衣家庭出生,把身份等看得很重。她跟了你,受宠,便是天堂;失宠,便是地狱。” “她不会失宠,朕会好好呵护她的,把她当心肝的疼!”载淳拍着胸脯恨不得让荣玉儿长一双透视眼看明白他的真。 “皇上好年轻,谁都明白皇上的真,可真心不是万能的。最害人的妖精是时间。”荣玉儿坐在米足榻前,“皇上还是不要再保证什么了。女人在乎名分,因为名分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青春,才情,美貌正盛之际都无法得到最坚实的依靠的话,那岁月消磨后的苍老又凭什么用以争夺夫君的宠爱?” “姑姑,人世间的感情一定要计较这么多条条框框么?感情是一种心意契合的经历不是么?两个人家世,相貌,学问,品行匹配得再完美,心灵,却从未碰触过,又谈何情?或者说哪怕世间人,什么都不匹配。可爱人之间有最天衣无缝的默契,这样的感情就不应该得到祝福么?” “皇上别问我,姑姑自己的感情也不为世俗所接纳,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姑姑才逐渐明白,相爱与相守也不一定相等。” “姑姑是因为安德海的死还怪朕么?” “不是,哥哥走后,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那米足暂劳姑姑照顾了,现在的朕大概会让她紧张,朕想回去,待她好些,请姑姑派人通知朕。”载淳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养心殿,他,这样算失恋了么,可分明,都能感受到米足心脏的热流已经浸漫载淳心灵深处的冰冷。荣姑姑失恋了,现在不可以相信她对感情的消极态度,她正是伤心难受的时候,自然在她看来,人世间的一切情感都是悲剧。可载淳,是可以争取自已的幸福的,除了不能娶米足作正妻或者侧妃,他能给她的名份其实足以令她光宗耀祖,有一句话荣姑姑还是说得很对,“名份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 载淳换了一身明黄气缂丝地暗纹龙袍专程去了钟粹宫,恰巧元欣也在东太后身边,元欣本乃窈窕淑女,头梳圆簪,戴樱粉牡丹绒花,插一支珍珠流苏,左右戴一对蝶恋花在点翠大簪,身着粉缎湖蓝绿彩镶马蹄袖长袍,外罩宽阔半臂高领右衽彩秀秀花上衣,元欣正于东太后一起研习佛经,东太后见皇上到来,唤皇上坐在身旁。“皇上往日来钟粹宫勤便,近日却不知忙什么去了?”
“皇额娘哪里的话,朕再忙也不能忘了来看皇额娘呐。” “呵呵……皇儿这样甜的嘴是不是有什么事求哀家?” “朕……要立后…” 皇上此言一出,东太后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侧目与元欣对视,“皇儿,这次是认真的么?”东太后仔细望了望载淳,“皇儿有意立后,当然皇额娘也高兴,只是上次皇儿似乎还对皇后人选有许多疑惑,怎突然又决意立后?” “朕要立元欣为后。”载淳认真地回头望了一眼元欣,又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跪在东太后面前,吓得元欣与钟粹宫一屋子的奴才齐齐跟着跪下。 “皇儿有要事与哀家商议,元欣,带着奴才们先下去,你日后空了再来。” 一众人行礼退下后,钟粹宫只剩了皇上与东太后,“皇儿,有什么话与哀家要说的?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地上跪着凉,坐到哀家跟前来说。” 载淳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心中虽明白嫡母对自已的柔善是以共同的政治利益为基础,眼前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西主子选的那几个,作偏妃都够勉强了,元欣大概能成为一个高贵大气如东太后一样的中宫娘娘罢。 “皇额娘,额娘那边本身就忌讳元欣的家世,安德海又刚刚伏法,朕此刻不想与额娘闹得太僵,不过几日十月初十便是额娘生辰,朕也想生辰宴上令额娘高兴高兴,这样也许额娘能消除些对元欣的成见,皇额娘认为呢?” “皇儿说得有理,立后虽是国家大事可也是皇儿的终身大事,兰儿是皇儿生母,咱们既然意与她不统一,至少要多顾及她的感受。”东太后品一口茶,自自然然地也应了载淳的要求,“只不过皇额娘确实在元欣身上倾注很多心血,元欣是皇额娘侄女,从小聪慧过人,品行温良,哀家也十分喜欢她,元欣不如富察丫头她们艳丽也是事实,可皇儿正需要一位富有才情,温婉大度的女子作贤内助呐。容资绮丽的女子世间层出不穷,为皇儿挑选贤德正妻,美丽妾室,令皇儿在外能安心理政,于内雨露均沾,后宫和平,此乃哀家最终心愿呐。” “皇额娘之想法与朕不谋而合,其实朕早有意立元欣为后,只额娘忌讳为此事训责儿臣,朕虽明白当年郑亲王给额娘留下很深的阴影,可都是祖辈的事了,额娘也该宽心些才好,富察她们,朕虽无感,额娘却十分喜爱。到时,封妃罢。” 载淳把自已对立后的想法告诉了东太后,东太后心里大致有底了,愈是以全力支持元欣坐上中宫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