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人胜千人
“姑姑这样,也算求?朕怎有种被你拿了理儿威胁的感觉!”载淳从罗汉榻上站了起来,“荣姑姑不识字儿罢?”载淳将写有安德海七条不赦之罪的圣旨扔给了荣玉儿,“找个笔帖式好好瞧瞧你那安哥哥这一路上干了多少荒唐事!朕还想问他呐!!强出皇城本是死罪,念他亦曾救驾有功,朕为他破例多少次了!东太后早为此事对朕颇为不满了。这回额娘允他公差,他就不能老实低调些?一路上搞那些莺歌燕舞的苟且之事,你说他一太...他一********,丢人丢遍全国,你还好意思跟朕挺直了腰杆说他死的冤?” 荣玉儿亦不识字儿,看不懂圣旨上写的什么,可听皇上这么说来,荣玉儿真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他怎会有那些念头...” “谁晓得他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不前儿个娶了个戏子儿么!给那妇人教坏了不成!朕为他弄得里外不是人,东太后怨朕不拿主张整纲顿纪,西边额娘又说小安子不容易,为了咱们效尽犬马之劳,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不管算了,他怎,怎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一路上尽糟踏些好模样的少男少女,他不想活了!朕还能提溜住非叫他活哪!!” 荣玉儿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敏感如她其实早感受到安德海对人世的厌倦,他已位极人臣,凡事都做到了登峰造极,可唯有硬伤无奈,不仅让他总抬不起头,挺不直腰杆,是个“全乎人儿”就有资本挖苦嘲讽他一番,他已用尽各种手腕讨好所有有资本伤害他的人,尽力让所有身边人认他的好,不去戳他的伤。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对手。他依然会有周旋不过来的时候,心累如他,最过不去的还是自己心里的坎儿,荣玉儿哪日若嫌了他,他一定会后悔没有死在最光辉夺目的时候,让荣玉儿一辈子记住他的好,他的风光才不枉人这一世遭的那些苦,这大概是安德海在人世唯一的挂念了,他的爱太无奈,他是否忘了他的荣儿会很痛。荣玉儿的黯然神伤让皇上也于心不忍。 荣姑姑跪伏在冰冷的石砖上,声音里含着无可奈何的悲恸,向载淳叩下一个大礼,“皇上,姑姑可不可以求皇上,赐姑姑一个恩典亲自去料理他的身后事。” 载淳看着这样痴心的荣姑姑,竟一时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你在宫中求份千人签名罢,朕便允姑姑这个恩典,只姑姑也必须答应朕两件事,一,是他的尸首不可运回京师。二,是一切低调,不可张扬,姑姑若作不到,有麻烦的大概是姑姑自己,安德海在京中有妻室,她若找姑姑麻烦,那是顺天府尹也管不了的事儿。” 荣玉儿匆匆换回了女装。她静静地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若明日求不到皇上所说的千人签名,这事又多耽误一日,是啊,她正如载淳所言,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可悲可叹!安德海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承认过她,他真的有她想象得那样在乎她么?如果那个她想象中的完美的安德海本就不存在,她的醉生梦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荣玉儿只能为自己的无能祭奠,她就是管不了这颗心,她还是有不知道什么动力但她情不自禁为他去做这一切。 荣玉儿备起纸砚,首先闯进长春宫,“娘娘,奴才有一事未禀明,皇上....皇上命奴才求千人签名,才能允奴才去山东。” “那哀家万万签不得这字儿,皇上瞧见哀家签了字儿,不愈是上火?他是要趁此机会剿干净所有与小安子有关的人,荣儿你幸好不会写字儿!” 荣儿跪在地上不禁一惊,如今的皇上竟有如此心机?荣玉儿拿着纸砚,狠敲自个儿脑袋,“笨的呐!求千人万人不如求米足给她签一个!”荣玉儿速速退出长春宫,直奔圆明园。 圆明园的夜静得只听得见蝉鸣“吱!了!吱!了!叽叽叽叽!” 大约被荣玉儿急迫的撞门声吓住了,蝉儿也融入了这片静谧,“砰!砰!砰!快开门!”邱大师傅揉了揉惺忪睡眼,“荣大姑娘?您有何贵干?” 荣玉儿随意福了福,“邱大师傅,打扰了,荣儿想问您借个人。” “借人?”邱大师傅朝房间望了望,“丫头们只怕睡沉了,新来的手艺亦未学齐,您有什么活儿?交给我,我这几日与师兄弟一同研究研究。” “不是不是,我就找巴颜米足,一小丫头。” “哦,荣大姑娘找的哪个小丫头我也不认识,您自个儿去屋里喊可否?” “当然可以,就一小会儿!”荣玉儿忙跑进屋子,看见米足连忙拽了她起身。 米足还晕乎乎地,“嗯?是不是要起床了?” “哎呀,不是不是,你醒醒,米足!米足!姑姑有事儿要你帮忙,快快快,在这纸的下页儿替姑姑签个名儿!” “签名儿?签谁的?”米足揉了揉眼儿,接过荣玉儿递过的纸笔,以秀隽干净的工笔小楷签上了“巴颜米足”几个字儿,便把东西还给荣姑姑,又倒下去舒舒服服地睡起了大觉。 荣玉儿自个儿拿着签了米足名字的纸条回服作局找到笔帖式,“小子,别睡了,给姑姑写几个字儿!” 笔帖小子一晕一晕地爬了起来,“姑姑?写啥呀?” 荣玉儿把纸拍在桌上,在空白处写,“君无戏言。” “写这干啥呀?姑姑开始学认字儿了不成?”笔帖式又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 “少啰嗦,你好歹是个小子,怎屁话儿比娘们还多,快写!姑姑都烦你这磨叽德行!”笔帖式忙拿起笔写了“君无戏言”几个大字儿,“好好好,写完了。” 荣玉儿抢过纸张便急忙赶去了养心殿,载淳见荣姑姑这么快便求齐了千人签名儿,心说着,“好傢伙!幸好听皇额娘的速战速决斩了安德海,他还挺能耐!” “皇上万福金安,奴才斗胆吵扰皇上,奴才有事请奏皇上。”荣玉儿叩跪在地,宽阔的袖子和荣玉儿的义髻遮住了纸张上的内容。 载淳穿一身黄缎地团龙暗纹睡袍淡淡地回应着荣玉儿,“姑姑东西求来了?给朕罢。” 荣玉儿恭恭敬敬地双手将纸张奉上,“皇上请过目。” 载淳抖开纸张一瞧,“君无戏言?”载淳恼得指着纸上四个大字儿乱戳,“这算什么千人签名?姑姑可是耍朕呐?”荣玉儿直起身子一脸无辜地摆了摆头,“奴才不识字儿,不明白皇上恼什么……” 载淳仔细看看角落下方的小字儿简直哭笑不得,“巴颜米足?这傻丫头,来日叫人卖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罢,是米足签的?” 荣玉儿够着身子瞧了瞧,“下头那角落里她签的,皇上可满意?” “你……”载淳一时语塞,原本要用这份名单将安党一网打尽,荣姑姑竟给张只有米足的签名的白纸。
“姑姑你狠!……你能耐……朕佩服你!!”载淳将纸张上的“君无戏言”“哗”地一声撕了下来,“徒弟你也坑!朕!朕玩不过姑姑。你愿意怎么折腾随便你罢!!”载淳将米足的签名独叠好留了下来,塞入衣襟,将写了“君无戏言”的纸条揉成团子狠狠地朝荣玉儿砸去“去找你那情哥哥罢!这差事,姑姑办得可真漂亮!” 荣玉儿一脸暗暗得意的笑容退了下去,荣玉儿走出了养心殿,心中还琢磨载淳的话,不知皇上是有心应她还是故意刁难,千人签名?!顺着宽阔干净的道路,不一会荣玉儿便回了长春宫,西主子与翠拉双双站起了身子,“如何?皇上气儿可消了?” 荣玉儿踏进正殿,请了个安便回禀到,“禀娘娘,皇上只是一时发脾气儿,圣旨上写的“赐死留全尸”,奴才虽不认字,可皇上亲口告诉奴才,‘这是家事’,他会为哥哥留全尸,令奴才去处理哥哥身后事。” “娘娘是话说重了,皇上才那恼罢,奴才刚去时,一个桃子砸中奴才脑门儿,养心殿的奴才说皇上发脾气儿把屋子里多少宝贝都砸了。” “哀家是说呐,你那脑门怎红通通的。”西主子拈起一小瓶散瘀膏,指甲上长长的金甲套儿也终于有了几分颜色,“荣丫头,拿去抹罢,别留个什么印记,大姑娘家的,脸蛋可要护好。” “奴才还觉得挨得值呐,这大夏天儿的,皇上还赏个桃儿奴才吃,又应了奴才人情儿,奴才今儿个这面子可算挣足了。” “噗呲……”西主子一声喷笑没忍住,“也就你这时候还有心思与哀家逗趣儿,你荣丫头的面子谁敢不给呐,你接小安子身后事不要太招摇,哀家给你的银子,你紧着那银子想必够了罢。” “回禀娘娘,那自是绰绰有余了,只荣儿两处为难,一是哥哥身份敏感,他故后要赎那个……二是如今他尸首不能回京,奴才得亲自去一趟山东。” “小安子为何不能回京?” “皇上既允了保他全尸,若咱们没办好这事儿,反而一路耽搁回了京也难周全了……” “荣儿你说的有理,那这个把月你辛苦些了,哀家上回与你说的事儿,你一齐办了罢,中途若有什么需要,打发个人回宫里告诉哀家一声。” “是,荣儿领旨,娘娘,娘娘,荣儿有一事需向娘娘禀明,娘娘请再借支奴才三千两银子罢,其中两千两要孝敬那‘小刀刘’,他的要价儿竟是随着公公们在宫里地位排的,哥哥偏在乎那个,奴才想用剩下的银子作盘缠以及丧葬费,奴才若等一月后...那不是能等的差事儿呐。” “这最后一回了,哀家岂会算计到这份儿上?小安子也等不起了那六万两白银便是放贷生息子儿钱至少得一个月,懂不懂它都一样,你明日去打听明白小刀刘的名堂,他要的价码哀家认了,你回禀了哀家咱们再说去山东的事儿。” “是,娘娘。”荣玉儿退出了长春宫,心里的伤忍不住疼了起来,昨儿个他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没了,没了就是再也见不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