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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凝神思索,半晌过后,冷硬了一副帝王心肠道:“这其实也是你四王叔的家事,既是家事,别人也无从插手,还是留着给你四王叔自己慢慢解决吧。”想了想又不住地冷笑道,“倒看不出她徐甘棠还有这份心机谋算,放眼朕的整个后宫这么多妃嫔竟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徐家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草包,这女儿倒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下你四王叔有得头疼了,王府里怕是要闹翻天,你与朕就留心看着吧。” “是啊,”朱允炆面上微挂了一丝忧色道:“从葛诚和卢振送来的密函中不难看出,折香苑显然是为奚梅而建,四王叔为那奚梅堪称煞费思量,孙儿是觉得这奚梅姑娘接下来怕是有苦头要吃了。” 皇帝拍了拍朱允炆的手背道:“朕知道你一向仁厚,只不过这皇家的女人啊,哪里能没有勾心斗角呢!王府里头也是一样,何况红颜本就是薄命的,这奚梅就自求多福吧!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刚好你四王叔来京师,叫上炽儿他们一起,在你的东宫里安排个家宴。朕如今也怕热闹,只叫上宁妃,其余人也不必请了。朕会让内务府通知各宫里头自个儿过除夕守岁。等过了新年,舜华也是时候该跟着宁妃学着打理后宫的事宜了。” 朱允炆回道:“是,孙儿会从旁看着提点。” 皇帝打了个哈欠道:“你得空时也看看你四王叔在京师里忙些什么,朕方才让他得空时看看他那三个孩子,他也心不在焉的。” 朱允炆看皇帝着实是累了,忙道:“孙儿知道了,皇爷爷歇息吧。” 皇帝困倦不堪道:“让昌盛进来吧,朕这会子是真乏了,你退下吧。” 朱允炆忙扬声唤了昌盛进来服侍皇帝就寝,自己躬身退下。走出乾清宫时,望向那后宫內闱的一座座宫殿,竟有些失措。他回首,望向皇帝寝殿,忽然很想知道,既然皇爷爷连自己儿女的长相都分不清楚了,那些后宫的女人呢,皇爷爷分得清楚吗?皇爷爷有时也会静静的出神,是在想已故的皇阿奶吗?那自己呢,自己将来有一天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之上时,会想起谁? 阿蕊巧笑嫣然地自他脑海中慢慢浮现,一直飘到他的眼前,他想伸手去抚上一抚,冷夜中侵骨的寒风从指缝间刮过,阿蕊的一张俏脸已是冷若冰霜,眼珠子就那样黑亮黑亮地盯着他看。他闭上眼努力地甩了甩头,步履便有些沉重,缓缓地往东宫走去。 洪武三十年的除夕,才刚未时,日头正好的时候,琉璃瓦上的积雪缓缓地融化。又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将滴未滴时被冻住,渐渐的,廊下一根根指余厚的冰棱凝成的水晶柱子被太阳光一照,变成了那五彩的透明钟乳石,倒垂在被银装素裹琉璃瓦屋顶之下。 坐北朝南,面阔连廊一十二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东宫中已经蔟然一新。东次间开槅扇门外又加了一层厚厚的正红色绒棉帏帘将殿里殿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棂花槅扇窗户上的明棉纸被贴上了五颜六色的喜庆窗花,红葫芦、喜娃娃、喜鹊登梅、和合二仙。正殿里的包锡红漆长案上以染五色苇架竹罩陈设的狮仙斗糖、麻花散枝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朝南那面墙的正中央一幅“百子千孙戏江山”的年画生动展开,整个东宫,富丽堂皇。 皇帝和宁妃正坐在西暖阁的榻上,朱允炆和他的正妃马舜华,在一旁伺候着。日头并着雪光透过明白色的窗户纸照进来,皇帝抱着朱允炆的儿子朱文奎在膝上笑语阵阵,一室的春意融融。朱高炽领着两个幼弟也早早地到了皇帝跟前玩耍,三个孩子到底还小,尤其是那朱高燧,时不时透过用来隔开暖阁和正殿的一颗颗打磨得浑圆的玛瑙串成的帘子去瞧,只盼着能有个人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皇帝看着三个孩子,忍不住地问道:“你们的父王一直没进宫来看过你们吗?” 朱高炽年纪虽也不大,可毕竟在皇城里呆了一年,皇家礼仪学了个十成十,规规矩矩地回道:“回皇爷爷的话,父王想是不得空。” 皇帝看向朱允炆:“你四王叔到底在忙些什么?” 朱允炆十分怜爱地看了一眼三个幼弟:“皇爷爷,孙儿留意了,四王叔这两天忙着找马车。因着是年下,各商铺自小年后都不做生意了,所以这两日,四王叔在和应天府尹想办法。” 皇帝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发作:“也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你四王叔也不能例外了,到底还是只有二十几岁的人,且由着他儿女情长一回吧。他要置办的东西让内务府办,接下来让他留在宫里。省得他一头忙得人仰马翻,一头三个孩子巴巴地等着他,两头没着落。” 朱允炆道了声“是”。宁妃不明就里,在一旁软语相劝,“皇上,棣儿与甘棠一向恩爱,来了一趟京师,难免会想着给甘棠带些礼物回去,年轻人嘛,也不能怪他。” 舜华也道:“皇爷爷,也不知四婶喜欢些什么,去岁亲手纳了那样好的福被给奎儿,孙媳妇至今还没回礼。”又向宁妃笑道,“回头还要请皇阿奶指点,也备些礼好请四王叔带回北平替孙媳妇谢谢四婶的一番心意。” 皇帝也不欲解释,招招手示意朱高燧上前:“燧儿,到皇爷爷这边来。”燧儿上前来后,皇帝摸着他的脑袋,“可是惦记你父王了?”小小人儿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朱文奎刚满周岁,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扭骨糖儿似地从皇帝膝上滑下来,扯着燧儿的衣袖依依呀呀:“哥哥,哥哥。” 皇帝乐开了怀:“不是哥哥,是叔叔。”众人皆被奎儿的样子逗乐了,在一旁抿着嘴笑。说笑间,正红色绒棉帏帘被掀起,昌盛尖细的声音响起:“燕王爷觐见。” 朱棣行色匆匆,只身着深蓝色蟒纹锦袍常服,并一条镶金青玉腰带压了一枚喜上眉梢的天水玉佩总算到了。进来拜见过皇帝和宁妃,皇帝示意他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又看了看时辰,语气便有些嗔怪:“吃个除夕团圆饭,你也是掐着饭点儿到,就忙成这样!” 三个孩子自二十九年腊八后再没见过朱棣,世子朱高炽倒还勉强能忍住,只红了眼圈。煦儿和燧儿早已扑到他身上,一个搂着他的腰,一个抱着他的腿,委委屈屈地喊了声“父王”,孺慕之情再也忍不住,泪珠子就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朱棣一向是个不会哄孩子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先哄哪一个才好。 皇帝见了,也不忍心:“你自己看看,虽说是皇家的孩子要在宫里头教养着。可到底北平离得远,你难得来一趟京师,孩子们眼巴巴地盼着你来,就是不见你。” 宁妃忙帮着打圆场:“棣儿难得进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本宫如今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快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昌盛忙在宁妃旁放了把椅子,于是朱棣一手抱了燧儿,一手牵着煦儿在宁妃面前坐下。他将燧儿放在膝头,示意朱高炽过来:“你是哥哥,平日里带着两个弟弟要好好地孝顺皇爷爷,好好用功。” 朱高炽用力地点点头,蓄积在眼眶的眼泪便没能再留住,滚落了下来。 朱棣见了,微微板了脸道:“你如今这样大了,怎么能掉眼泪呢,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 皇帝眉心微动,怜幼之心不自觉地溢出:“孩子还小,”想一想朱棣小的时候,突然又有些泄气,温和了声音又道,“做父亲的不光只能严厉。” 宁妃跟随皇帝多年,极会察言观色,忙递了个眼风给舜华。舜华立刻心神领会,对皇帝笑言:“皇爷爷,年夜饭已经备好,不如和四王叔边用边叙吧。” 于是,朱允炆扶着皇帝,马舜华抱起奎儿跟在了朱允炆的身后,朱棣扶着宁妃,宁妃一边走一边拉着朱棣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道:“你这孩子,来了京师也不进宫来瞧瞧母妃,北地的风倒是把你吹得英姿勃发,越来越俊朗了。”朱棣忙回道:“母妃夸奖了。”朱高炽领着两个弟弟跟在了朱棣后面。 正殿里坐北朝南,那幅“百子千孙戏江山”的年画前已经端端正正地放了一张两人位的锡金透雕九蟠龙红木大几子和两张红木椅子,铺着明黄色绣蟒龙纹鹅羽软垫的椅子是给皇帝准备的,铺着正红色绣着百鸟朝凤鹅羽软垫的椅子是给宁妃准备的。 皇帝座位左手边一张两人位的透雕九蟠龙红木大几子和两把椅子是给皇太孙朱允炆和他的正妃马舜华准备的;宁妃座位右手边是两张两人位的红木大几子各配了两把椅子,靠近宁妃的那张几子透雕五蟠龙花样的是给燕王朱棣和燕王世子朱高炽准备的,旁边的那张透雕插枝挂钱花样的红木机子是给燕王的两个小王子准备的。 宴桌摆设已经完毕,仪礼司官唱道:“请万岁爷升座!”顷刻间,鼓乐齐鸣。皇帝在鼓乐声中与宁妃升入宝座,昌盛在东宫的正殿门口鸣鞭后,朱允炆和朱棣等就坐。 司壶将屠苏酒自渎山大玉海中取出灌满纹云龙入海的黄釉高把酒壶,尚酒躬身上前先将皇帝的九龙公道杯和宁妃的白玉凤飞杯注满,然后再将朱允炆和朱棣等的夜光杯注满,教坊司群奏《敬酒曲》,宁妃立刻起身,拿起注满屠苏酒的白玉凤飞杯躬身退至皇帝面前跪下,朱允炆携马舜华和朱文奎,朱棣携朱高炽等三人紧随在其身后跪下叩首,口中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江山永载天下!” 皇帝满意地将九龙公道杯中的屠苏酒一饮而尽,《敬酒曲》立止,跪在地上的众人直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叩谢皇恩。因四个孩子除朱高炽外皆未及幼学之年,故而三个孩子只是跟着叩拜,不曾饮酒。奎儿最是可爱,步履蹒跚,惹得皇帝哈哈大笑:“罢了罢了,说了今天除夕夜照着小宴的规矩来办,你们都起来,没那么多规矩了,除尚食外,余者皆退下吧!省得朕与你们祖孙四代吃顿年夜饭,反倒拘束了你们,什么趣儿都没了。” 教坊司、司壶、尚酒一众内监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余昌盛和尚食们留下伺候膳食酒水。尚食们进汤,宁妃等欲起身谢恩,皇帝一手按住宁妃,一手示意朱允炆和朱棣:“不必谢恩了,今年的除夕没有群臣百官,就一家子和和美美地吃顿饭,不必这么麻烦,孩子们也别再拘着了,由着他们吧。”说罢朝朱棣道:“自今儿个晚上起,你在京师的日子就留在宫里陪陪孩子们,你要置办的东西只管交代内务给你准备,省得你在外头瞎忙和,又没空陪朕的孙子,两头没着落。” 朱棣见皇帝一语道破,讪讪地起身就着几子边跪下谢恩。 这场晚宴看起来是温暖的,四代同堂其乐融融,朱文奎跟着朱高燧后面跑来跑去,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叔叔”引来欢声笑语一片。皇帝虽老迈威仪丝毫不减;宁妃雍容华贵;朱允炆看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仁德之风尽现;马舜华国色天香;朱高炽和朱高燧看着两个娃娃笑得也是乐开了怀。 朱棣一如既往地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嘴边,时不时地抿一口杯中的屠苏美酒。手指与酒杯间有着令人清醒的触感,冷冽的酒水浸泡着温热的口舌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皇帝和皇太孙对于他和奚梅之间的默认甚至于有一丝藏而不漏的怂恿。 他故意漏了消息说去了苏州,父皇果然派了人暗中监视;他倾情一苏州女子,不惜以藩王之位纡尊降贵求娶为妻,为了这名女子更将三个幼子抛之脑后,父皇明知却无实打实的怪罪;他为了将这名女子接回北平,四处奔波,父皇竟施以援手。他胸中哀凉,这一局,到底是父亲在算计儿子,还是儿子在算计父亲。 而“奚梅”,那个自琼楼玉宇中走来的清而不冷的女子到底是否愿意跟他走,他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不确定的心情。这份心情叫他感到很意外;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新奇;奚梅这个女子也开始叫他痴迷。 当他正在仔细咀嚼“奚梅”这个名字时,碰上皇帝和朱允炆隐隐投来的探究的眼神,他便眉眼不动地任由着自己的思绪飞扬,嘴角的那一丝笑容越来越迷离。他仿佛看见奚梅在漫天飞雪中,踏着五彩缤纷的各色梅花在跳一曲《冬白纻》,她越跳越近,她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宁妃体力不支早早地告退回宫就寝;因为朱文奎的缘故,皇帝让马舜华带着孩子也先回寝殿;朱棣见皇帝的困倦之色越来越浓,便起身领着三个孩子告退。守岁的事宜自然有宫女内监们伺候着! 待朱棣退出东宫正殿后,朱允炆悄悄在皇帝耳边道:“一直不得空回禀皇爷爷,今儿个一早毛骧来报,徐辉祖已经私底下蠢蠢欲动意欲对奚家酒馆里的奚梅下手,因马和守着的缘故还未曾得手。” 皇帝看着朱棣渐渐远去的背影对朱允炆道:“把朕已经知道你四王叔喜欢上一苏州平民女子的消息漏给徐辉祖知道,好叫他不敢轻举妄动,让那个奚梅能平安地到达燕王府。” 朱允炆立刻道:“孙儿明白。” 苏州十泉里奚家酒馆。 奚梅自回到家后,益发地沉默了。如何能不动容呢,去年枫桥边的初见,拨动的是她的情,今年香雪海的再度相见更是悸动了她的心。 阿蕊自然也好奇于那样多的梅花和雪,jiejie是怎么一个人拿回来的,刚开始时也会逗趣道:“jiejie定然是碰到了什么迷死人的妖怪,吹口气便能把这些个坛子吹过来,只是不知道,是jiejie被妖怪迷了,还是妖怪被jiejie迷了!” 今年的奚梅尤为怪异,并不再追着她跑,总是眉头微蹙,神色倦倦,沉默不语。渐渐地阿蕊便有些担心,于是也收了玩笑,坐在她旁边无语相陪。 苏州平常人家过年必做的熏鱼、蛋饺、酱汁rou、八宝菜。阿蕊别出心裁,并不采用惯用的做法,青花鱼取肚腩rou,切成婴儿拳头大小的块,再改刀切成细条却并不切断,底部连在一起,用盐和烧酒腌渍透了,入滚油一炸,成菊花状,放到事先冰镇过的秋日里存着的柑橘汁里,油炸过的鱼rou吸了柑橘汁如一朵朵盛开的叠球小**,栩栩如生。 鸡蛋去蛋黄只取蛋清兑入红梅花汁,用剩下的青花鱼剔骨取鱼rou,合着马蹄、香干、香菇用蛋黄调味拌匀做馅儿,一把铁勺子加一根筷子,也不知她怎么做的,就成了一朵朵娇艳的红梅花儿。用芡实粉混入适量的黑芝麻加一点点梅花酒糟和水捏成梅花枝的模样蒸熟,将红梅花儿状的蛋饺摆上去,梅香扑鼻。 以玫瑰花和高粱酒调味,用红粉煨出整块胭脂方rou,rou皮朝上雕成玫瑰花开的花色,叫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将矮脚菜烫熟只取墨绿的菜叶子切成丝儿,用一早腌制好的黄花菜、冬笋、木耳、茶干、干胡萝卜丝、干菜梗丝、豆腐皮、白芝麻做成的八宝菜爆炒拌匀后滴上香油,清口解腻。
剩下的青花鱼连骨带rou下姜煎炒了滚成乳白的汤汁放入豆腐丁儿和矮脚菜帮子做汤,叫人垂涎欲滴。 青花鱼的鱼头和鱼尾蒸熟放在碗橱里存着以示年年有余,有头有尾。 除夕夜,姐妹俩一扫连日来的沉闷,在厨房里吵吵闹闹,一派笑语欢颜,所有的烦恼先皆被抛诸脑后。奚梅最善酿酒,阿蕊最善烹制佳肴,除夕之夜自然是阿蕊亲自掌厨,奚梅在一旁帮忙。待到一盘盘制成的美味装盘时,奚梅便将鼻子凑到盘子边上一闻,冲着阿蕊坏坏地笑:“我们家的阿蕊真是巧手,真花儿开得都没这么好,又香又好看。谁要是成了我的妹夫可就有福了,一准儿变成个大胖子。” 阿蕊被她取笑过后便追着她,姐妹俩绕着案台跑,阿蕊追不到她,气喘吁吁道:“jiejie最是嘴坏,尽会取笑阿蕊。依阿蕊看,jiejie酿的酒这么好,阿蕊以后的姐夫定是个醉鬼,成日里只知道与jiejie饮酒,醉生梦死地不肯醒来。怪道jiejie这两年的梅花酒一应不肯卖,定是有了意中人,故而存起来预备着拿来醉阿蕊将来的姐夫的。” 奚梅叫人说中心事,立时羞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反过来追着阿蕊拿手敲她:“说我嘴坏,你才是一口的钢牙,咬得我竟不知拿什么话回你!” 阿蕊见奚梅红了脸,忽然认真了神色不再跑了,她牵着奚梅的手:“jiejie可真是有了意中人吗?阿蕊还小,阿蕊想jiejie不要那么急着嫁人。” 奚梅瞧阿蕊认真了,忙拿话岔开:“阿蕊乖,jiejie舍不得阿蕊的,我们快摆桌子吃年夜饭。”想了想,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明明空无一人,奚梅却道,“马先生,今朝是除夕夜。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不嫌弃,就一道进来吃顿团圆饭吧。”说罢自顾自转身进了厨房。 阿蕊只觉得眼睛一花,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过二十来岁,隽秀的黑衣年轻男子。 阿蕊诧异地看向奚梅,奚梅也不看她,只顾着自己摆着桌子:“这位马先生是我一位朋友的朋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奚家酒馆做客。只不过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所以我们没有发觉他。”说着已经手脚麻利的摆好了三副碗筷,“你那些精心准备的花朵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快去拿一坛寒梅浓进来,今儿晚上多一个人,一坛子酒都不知道够不够的!” 阿蕊被奚梅支使到院子里去取酒了,三宝这才开口问道:“姑娘如何得知?” 奚梅冲他一笑:“你家王爷这两日在苏州闹出的动静市井之间早已人尽皆知,我开的是酒馆,自然已经听说了许多。再说这里毕竟是我家,你身手再好,家里多了个人,我总是能感觉到的。所以我猜想,应该是他因着那样不避讳地来见过我后,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奚家酒馆,他身边的人我只见过马先生你一个,他若体贴,必定只会安排你。” 三宝依然是不苟言笑:“奚姑娘真是聪慧无双。” 奚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今儿个大过年的,马先生辛苦了这么久,请坐吧。” 三宝慌忙要跪:“姑娘既已知王爷的身份了,尊卑有别,奴才不敢。” 奚梅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好婆疼她,从小就不喜拿各种凡尘俗世的规矩束着她,将她养成了一个不拘的人。她一把将三宝拉起道:“我不知他是王爷,只知他是朱棣,我是奚梅。这里是奚家酒馆,没什么尊卑,也没有王爷和奴才。若要论贵贱,奚梅不过是市井之间的一名酿酒女子,身份还不如马先生呢。” 三宝还要再说,奚梅望了望门口,拉着他按在椅子上道:“阿蕊就快回来了,三宝,你快坐!” 三宝自幼习武,也不畏惧外面寒冷的天气,但方才姐妹俩在厨房里的嬉笑已经让他感受到除夕夜平常人家的合家之欢,而奚梅的这一句“三宝”让他觉得,他生平第一次有一个人真心地没有把他当成奴才。 阿蕊捧着一坛子酒进来直跺脚:“这天儿可是要冻坏人的哦。” 奚梅拍开酒坛子,灌了满满一壶酒,和阿蕊坐下,举杯开怀道:“我们过年啦!” 奚梅自幼闻着酒香长大,阿蕊自进了奚家酒馆后年年陪着奚梅酿酒,酒量也是越来越好,很快的一坛子酒便见了底。于是三宝又去拿了一坛子,桌子上已是杯盘狼藉。 到底已经一坛子酒见底,三宝又没怎么喝,整坛子酒便全在姐妹二人肚子里。醉意略略有些上头,奚梅支着脑袋望着阿蕊静静地笑,阿蕊如数家珍地拉着三宝说这些菜怎么做的,又跟三宝说jiejie还喜欢吃她做的酒酿圆子,海棠糕,梅花糕、苏州卤鸭、松鼠鳜鱼、西瓜鸡、鲃肺汤、碧螺虾仁、雪花蟹斗以及这些菜是怎么做的,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阿蕊,”奚梅忽然轻轻地打断阿蕊,“过了年,你便十六了,好婆去世的那一年,我也是快十六了。一眨眼,四年去过了,jiejie快二十了。”她的语调忽然有些忧伤,“jiejie十六岁就变成大人带着你,如今你也快十六了,你也长大了。从明儿起,jiejie就教你酿酒,以后的梅花酒,都由你来酿吧!” 阿蕊低头不语,奚梅使劲地推她:“jiejie在跟你说话,你阿听见了?” 过了半晌,阿蕊开口摇头道:“这是为何?梅花酒是咱们酒馆的招牌,我只怕没有jiejie的好手艺。若砸了奚家酒馆的名声可如何是好?阿蕊觉得不好!” 奚梅仿似有些生气:“你也知道说,靳家jiejie与我同岁,娃娃都抱了两个了,难不成,你真想你jiejie不嫁人就只酿酒了。jiejie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也该学学自己照顾自己了。” 阿蕊怔怔地红了眼圈:“jiejie这是要嫁人吗?就算是嫁人,苏州城也就这么大,怎么说得好像是再也见不着似了呢?阿蕊还小,阿蕊不依,阿蕊不长大!” 奚梅柔柔地将阿蕊抱在怀里,口中却坚持,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道:“从今儿个起,开始酿酒,不许躲懒,总不能,jiejie嫁了人还要从夫家跑回来给你酿酒不成!” 阿蕊只咬着唇死死地不肯出声,三宝看了只觉得心酸,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酒。 奚梅放开阿蕊,拿起酒壶往自己口中灌去:“阿蕊,jiejie想跳舞,你陪jiejie跳舞阿好?” 也不等阿蕊回答,自顾自地走到院中,双手一扬,素腰一转,没有笛声,没有飞花,没有飘雪,只有她一人,衣袂生风,翩翩起舞。 阿蕊拿起酒壶往自己口中也狠狠地灌了一口,把酒壶往三宝怀里一塞:“jiejie又骗阿蕊,这‘白纻舞’去年乞巧节我同jiejie一起看见的,jiejie还说不好看,却是自己躲起来偷偷学会了。如今竟跳得那样美,阿蕊不依,阿蕊要和jiejie一起。”说罢,照着奚梅的样子,衣袖翻飞,裙角飘扬。姐妹二人的身体如柳条被风卷得迤逦婉转,裙裾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漫天雪花,在皎洁的月光下如芝兰玉树般,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