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风霜刀客(五)
盯着石像淡漠的脸,唐兴感到压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唐兴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说:“前辈,有话与我说?” 石像沉默了着,双目一直锁在唐兴身上,似欲在其身找出些什么。良久之后才淡漠着说道:“先听我说完。” 唐兴皱眉,虽然石像一直淡漠着,不显情绪波动。刚刚那一瞬,唐兴却感到石像在犹豫,似在犹豫要不要对自己说什么。虽感好奇以及一分忐忑,唐兴却没有追问。他知道待石像将司徒蓦然的往事说完,那欲对自己说的话也肯定会说。而且,自己也颇为好奇,之后司徒蓦然是否走出另一条路。 石像淡淡说着:“智慧种族之所以被称为智慧种族,是因为这些种族生灵比之猪狗多出了一分情感,多出了一分思维。所以智慧种族可以随时间地流动而渐渐创建出属于自己的文明。人作为智慧种族的一类,亦必然不可缺少情感。所谓选择,往往不是很多。摆在司徒蓦然眼前的选择,其实仅有后者而已。因为前者,根本就是一条绝路。除非,司徒蓦然已不再是人,否则他决计不可能在此路上走到璀璨极致。 往后的岁月里,司徒蓦然再度沉寂了下来,开始追寻探索自己的第二条路。寂寥荒山,碣石深草,藤蔓深处,退居着一世风霜刀客。沉寂之中,时间的沙漏极速流转,千年时光若弹指一瞬。” 唐兴有些费解,因为石像的叙述中,时间根本就是千年又千年地走过。唐兴知道,高阶武者的寿命漫长无比,类似司徒蓦然这个阶位的强者,几乎可以与天齐平。可是,纵使有着近乎无限的寿命,在千年内做同样一件事情,周而复始,这就不会困人心神,令人麻木吗? 唐兴没问,石像却似乎是知道唐兴的疑惑,淡淡说道:“对于高阶武者而言,时间的价值,或许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重要。千年,对凡人而言,漫长无限,可以说是几个世代。对武者而言,亦算不上短暂。可在窥破河洛的登天者眼中,千年时间,或许仅仅是一次冥想,又或者是一次简单地调息打坐。根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故此,短短千年,司徒蓦然依旧无法探索出新的河洛脉络。甚至是没有半分进展。可司徒蓦然不急,无论是多漫长的时间,司徒蓦然都耗得起。 一千年,又一千年。第六千年,司徒蓦然终于摸到了一丝河洛脉络。那感觉,隐隐暗暗,难以捉摸,似紧紧捏住,却又从指缝间流走。 司徒蓦然终于是明白了,哪怕过去六千年,他依旧是放不下月聆雨。哪怕月聆雨欺骗自己,哪怕月聆雨根本就不爱自己,自己对她依旧是念念不忘。这便是名为爱的情感。一种可以沸腾血液,火热骨髓,触动心,神,魂的温柔情感。自己的法则中,无法挥刀斩去的情感。 沉寂六千年,司徒蓦然再度出世。他出世,自然是引起了韩寻以及造化之主夫妇地注意。韩寻作为司徒蓦然的好友,第一时间便找到了司徒蓦然。之后,两人一起去了昔日的引魂宗。司徒蓦然想要找到月聆雨。 可是,刻画在司徒蓦然眼前的是一片荒凉废墟。滋生的杂草藤蔓已然覆盖了昔日的一大强盛宗门。 司徒蓦然沉默。南方大陆各大宗门争斗不休,六千年时间,亦足够一次南方大势力地新陈更替。昔日自己一刀灭杀引魂宗数名高层,仅剩下月聆雨一人支撑,在这险恶阴暗,争斗不休的世代,引魂宗确乎难以长存。 之后,司徒蓦然与韩寻游走于各大宗门之间,凭借两人的能力,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无视二人。因此,司徒蓦然很快便打探到了月聆雨的线索。最大的喜讯是,月聆雨还活着,昔日各大宗门尖锐地碰撞中,月聆雨并非就此陨落。她逃过了杀劫,就此销声匿迹,无人知其音讯。 往后的十年里,司徒蓦然走遍了整个南方大陆,寻找着月聆雨的身影,可未果。司徒蓦然并未就此放弃,既然在南方无法找到月聆雨,或许她现在其他大陆。因此,司徒蓦然欲强跨堕落海峡,去北方大陆寻找月聆雨。 当然,韩寻阻止了他。在那个时代,大陆规则严谨。司徒蓦然这个阶位的武者是决计不允许跨域的,否则必将打乱规则,引出天灾。特别是北方大陆,当时有着慕容霜雨守护。若司徒蓦然涉足北方,必将受到慕容霜雨地驱逐。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时间点上,司徒蓦然都绝对不可能是慕容霜雨的对手。因为,慕容霜雨是当世毫无疑问的最强者。 韩寻会阻止司徒蓦然,不单单是担心司徒蓦然。还有一个原因,韩寻心有疑惑。说司徒蓦然踏遍了整个南方大陆,这是不错。却还有一地,司徒蓦然并未涉足。又或者,司徒蓦然潜意识里刻意躲避着那个地方,致使其十年里都未曾去过。此处,是一方幽静山谷,很偏远,是为司徒蓦然曾经的归隐地。同月聆雨一同度过一千年的地方。 在司徒蓦然看来,月聆雨或不会惦念自己哪怕半分。即使想到了此处,司徒蓦然也不认为月聆雨会去那里。或许旁观者无法与当事者的感触相提并论,可所谓旁观者清也并非没有道理。作为旁观者的韩寻,确乎是要看得明了许多。当某个人,特别是一个女子,真的孤苦无依之时,往往会回忆起以前的许多事情。尤其是那些记忆里有过的温馨。 在韩寻地劝说下,司徒蓦然回归了这方山谷。而结果亦如韩寻所想,月聆雨的确是在这里。 山谷数十丈高,有悬泉飞漱而下,化作一条溪流,汨汨淌漾在山谷之内。轻快溪流旁,一蹒跚老妪正于溪旁取水。尽管她已垂垂老矣,苍白的发丝与褶皱的容颜早已不似往昔,司徒蓦然仍从那双不变的眉目中找到了她的影子。 昔日的争斗中,引魂宗陷入了崩溃的绝境。月聆雨虽说勉强逃脱,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的施展了秘法,寿命受到极大程度地削减。如今数千年过去,她亦将走到生命尽头。 尽管她已老去,感知能力不复往昔。尽管司徒蓦然这个等级的存在,已不是寻常武者所能洞悉。她依旧是在司徒蓦然出现的那一瞬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循着她的感觉看去,正于山谷上方,她看到了一如既往英姿飒爽的司徒蓦然。 她佝偻的身子颤抖,手中取水的篓子随溪流飘走,她浑然不觉。良久之后,她忽地笑了说:‘你来了?’ 司徒蓦然若一尊木雕,怔怔地盯着月聆雨,似已无法看清她蹒跚的模样。许久许久之后,司徒蓦然问:‘怎会这样?’ 她知道司徒蓦然是在问她怎会如此迅速地衰老,她出奇淡然地回答:‘罪有应得而已。’ 他说:‘跟我走。’ 她摇头说:‘我将死去,不能继续追逐你了。’ 他说:‘我不让你死。’ 月聆雨不能理解,至少在她看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对不起司徒蓦然。而今司徒蓦然能在自己眼前出现一次,她早已知足,不再奢求其他。所以,她认为司徒蓦然没必要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司徒蓦然继续说:‘六千年里,我思索过许多。我在想,我究竟该塑造怎样的河洛法则。我亦在想,当初我为何会任你离去。现在想来,果然是我太过傻气了。当岁月也披上风霜,为之沉默之时,很多事情往往是出奇的简单。’ 她疑惑:‘既然你觉得当初放走我太过傻气,眼下你大可收走我这条命。’ 司徒蓦然哈哈大笑:‘我懊悔任你离去,并非是懊悔没有杀掉你。而是懊悔自己,怎可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在自己眼前消失。六千年的岁月,现在想想,也算漫长。我居然错失了你整整六千年,所以我懊悔。’ 月聆雨若听到了最为不可思议的话,若雷霆呼啸而下,令其麻木,唯有晶莹泪水至她浑浊的双目轻轻滑落。司徒蓦然继续说:‘跟我走。’ 最终,月聆雨陪司徒蓦然走了。 一个月后,司徒蓦然动用了法则,强行扭动岁月力量,令月聆雨恢复了昔日的美丽容颜。可司徒蓦然本人却多出了几缕白丝。 三个月后,一个惊人的信息爆发。司徒蓦然要给月聆雨一个名分,他要让世人知道,月聆雨是司徒蓦然的妻子,当世最强刀客的妻子! 一场浩瀚的婚礼亦是在珊瑚海上的岛屿如火如荼举办下来。继造化之主夫妇在此成婚之后,司徒蓦然与月聆雨再度于此共结连理。” 说着,石像顿了顿,不再言语。而唐兴目露好奇之色,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司徒前辈会选择此处成婚?” 石像淡淡说道:“因为珊瑚海这里,有一个凄美的情花故事。在珊瑚海成婚的夫妇,男子多会摘一朵馨灵花送给自己的女孩。宣誓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等誓言。馨灵花被珊瑚海周遭的淳朴村民称为情花。”
唐兴哑然一笑,自己倒是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好在,也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再将目光落在石像之上,发现石像静默不动,似没了继续多语的意思。唐兴皱眉,忍不住问:“司徒前辈的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 似提及到了情花之事,石像心绪也有波动,沉默了一阵才说:“之后月聆雨陪司徒蓦然度过了数百年岁月,终是寿终而去。纵使是登临大陆最巅端的武者,亦忤逆不了岁月的力量。三百年,已是司徒蓦然的极限,他已没有半分办法为月聆雨延续寿命。随着月聆雨地离去,司徒蓦然再度沉寂了下来,终日守在月聆雨的沉睡之处。直到两千年后,一场惊人的劫难降临,不问世事的司徒蓦然终是携刀迎战。 那一战,无论是当世最强的慕容霜雨以及蓝炎,或是更久远岁月中的绝巅强者,帝云与杨桑,都无法抗衡那场大劫。那个时代的强者几乎陨落殆尽。仅有极少数的几人苟延残喘,勉强活了下来。而司徒蓦然与韩寻,乃至是造化之主夫妇,都陨落在了那场劫难之中。 最后的最后,司徒蓦然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重塑了他的河洛法则。至于他究竟明悟了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唐兴沉默,虽说石像对于那场劫难的描述极为简单,可唐兴亦隐隐听出石像话语中的凝重之感。他便知道,那恐怕是一场席卷天地的滔天劫难。否则怎会陨落如此众多的强者。要知道这些陨落之人,随便一人都已经达到了这时代中,被武者们所憧憬的被称为神话一般的境界层次。 唐兴内心翻滚中,石像猛地看来,那目光,似若刀芒般锋锐,他淡漠说道:“我给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认为,司徒蓦然的传承者,有必要知道一些司徒蓦然本人的事情。他的意志,你能承受吗?” 唐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石像猛地抱拳一拜,道:“晚辈继承司徒前辈力量,亦将继承司徒前辈意志!” 石像淡淡地盯着唐兴,道:“我仅多问一句,更久以后,你又将作何选择。会否若司徒蓦然一般,任月聆雨离去。又或者,一刀将自己心中的情感一同斩去呢?” 唐兴静默,久久没有回答。 石像没有等待唐兴的答案。转而说道:“接下这一刀。” 说着,石像的躯体开始崩溃,散落下一地石粉石屑。几个呼吸,石像便彻底消失了,露出石像内部所潜藏之物。那是一柄刀,银光闪烁,极为慑人。 唐兴猛然明悟,石像为何否认自己便是司徒蓦然。因为它说的的事实。它是陪伴司徒蓦然无尽岁月的大刀,其名为,舍魂。 待唐兴回过神来之时,犀利刀芒已然呼啸而来,瞬间将唐兴整个人湮没。同一时间,空间破碎,石壁摇曳,似一切都将化为齑粉。 一片混乱模糊中,唐兴能感知到,有一股极为暴躁凶悍的力量涌入了自己体内,就像是尖锐刀锋在自己体内肆掠。那感觉似身体将要碎裂,极为痛苦。渐渐地,唐兴感觉随着自己渐渐适应这抹苦痛,自己的力量正缓缓攀升。唐兴瞬间便明白了,只要承受住这分疼痛,便可继承司徒蓦然的力量。 同时,有淡漠的话音在唐兴耳畔响起:“我是一柄刀,司徒蓦然给了我灵智,给了我思想。所以我遵循司徒蓦然最后的意志,将他的力量传承下去。你只能继承他的力量与意志,却不能同他一般拥有我。你自己需去寻找,能随时为你挥动的刀,能明悟你意志的刀。” 这分痛苦若潮水般席卷,几乎麻木唐兴的意识。当他自己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疼痛之时,他看到,眼前模糊不清若通混沌一片的画面渐渐清晰了。 他摇曳着,极为虚弱,游离的目光隐约看到吴潇与沈路正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己,他还看到,吴潇身后乱糟糟地躺着几个人,不知是否是尸体。从那些人的穿着上,唐兴能认出。他们是唐国的侍卫,若无意外,这些人很可能便是何侍卫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