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士为知己者解忧
铁匠典褚,持大铁锥,夺门杀入季无伤府上,打杀三十余人,被神秘刀客劈成两半,锥断人亡! 乐师高修寒,堂上击鼓而歌,至酣处,持锤砸季无伤,距三十步而死! 厨子封康,为季无伤献烤羊,于十步处,拔短剑,断其袖,被神秘刀客所杀! …… 看着眼前这三封染血的情报信函,紫袍玉带的季云峰双手撑在黄梨花桌案上,青筋鼓起。 “小妹,不能再派人去刺杀季无伤了!”隐隐有怒气的季云峰沉声说道,怒睁的双眸,紧紧盯着身旁的季子月。 私底下cao纵这一系列刺杀活动的女子淡然笑了笑,还未开口,便听得兄长的怒斥,“小妹!他们都是府上食客,受人尊敬!你不应该让他们去冒死刺杀季无伤!” “你看看!大铁锥典褚,也是当年西迁而来的中原汉子,都七十高龄了,为了我们季家的内斗,还付出了生命!” “乐师高修寒,堂堂清流名士,为了杀一个季无伤,屈尊降贵去击鼓奏歌,把自己一身骨气都抛弃了!” “还有……” “大哥!”季子月不着意皱了下眉头,从桌案上取过三张信函,说道:“不是我让他们去送死的,而是,他们为了季家,为了你,为了和你共同维护你所提倡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梦想。他们自愿去刺杀季无伤,自愿……慷慨赴死。”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季云峰养食客三千,不正是给那些流离失所、举目无亲的寒士一处遮风挡雨的广厦吗? 当年刚刚落脚西厥,尚还年幼的季云峰,就见过无数中原而来的武夫士子被欺压,被奴役,自那时起,他便愿意为天下寒士,大开季府之门,迎天下豪雄。 “大哥,你和季无伤的斗争,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相信,你所养的三千食客,有志之士,有明之士,必然会为你慷慨解忧!”季子月轻声说道。 自打十日前季无伤与姜五祖联袂上季府闹事,本来就势弱的季云峰更是遭受打压。虽然事后季云峰召集了三千食客,但是呢,这也远远比不上有姜家在背后做支撑的季无伤。 故而,季子月主张兵行险招,用刺杀的方式,把季无伤除掉,自然而然,兄长季云峰就能安稳坐上季家家主的位置。 可是这一主张遭到了极有君子之风的季云峰的强烈反对,认为如此行事,无异于勾结姜家的季无伤。 季子月颇是无奈,但也未曾放弃,私底下不断奔走游说,才导致了这三场对季无伤的刺杀。 “小妹,这场家主之争,害死了徐师傅,害死了董老,还害死了这么多食客。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好你,我真不想再争这个位置了。”季云峰悠悠一叹,绕过桌案,慢步走出屋子。 只留下满屋寂静,只留下季子月一人。 慢慢焚尽手中的三张染血信函。 *** 食客三千尽入府。 季云峰兄妹是做好了与季无伤死磕到底的打算,可是呢,同样居住在食客小院的陈乾元,着实有拔剑杀人的冲动了! “隔壁那老头儿,你他娘的,大晚上弹琴就弹琴,鬼哭狼嚎个甚!?”暗夜深沉,繁星点点,陈乾元坐在自家小院内,气恼不已,只能一口接一口,灌着季子月派人送来的好酒。 这几日来,季云峰将三千食客尽数召回季府,所以呢,这片区的食客小院,尽数住满了奇人异士。 也真是奇人异士。 在陈乾元所居小院旁边,一个是嗜好弹琴复长啸的老乐师,每当夜色来临,总喜欢沿着木梯,爬到屋顶上去,飒飒朗朗来一曲高水流水,曲高和寡,兴起之时,还能引吭长啸不断,简直就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只可惜苦了住在旁边小院里的陈乾元,每天夜里都被隔壁的老头儿吵得睡不着急,前两天还忍了,后面呢,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满脸疲惫地跑到老乐师小院前去敲门,看老乐师能不能担待着点,把满心豪情收敛一下。 结果呢,和气得没有天理的老乐师满脸笑意应承下来,显然是被邻居投诉建议过好多次的主儿了,对付陈乾元这种找上门的客人,自然轻车熟路打发走。 当然是打发了。 毕竟,老乐师当天晚上,弹琴弹得更尽兴,长啸啸得更生猛,都 快比得上陈乾元这种境界修为不低的江湖高手了。 也是陈乾元运气着实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老子八辈子的运气全耗在这儿了! 右边小院住的是一位老乐师,晚上弹琴长啸,抒发情怀,左边小院呢,又住的是一位壮年铁匠,每天大清早就开始轰隆隆打铁,还一边打铁一边吆喝号子呢! 就这样,晚上不得睡,白天也不得睡,陈乾元实在有拔剑杀了这两人的心思了。 “哟,陈家小子,又喝酒呢,咋不叫老蔡我呢!我这儿还有点牛rou呀!”一个鹤发老人顺着木梯,趴在两座小院之上的石墙上,一手捋须,颇有高人气态。 看到老乐师又爬到自家石墙上,陈乾元郁火攻心,骂骂咧咧道:“你他娘以为老子想喝酒啊,还不是被你弹琴吵得睡不着!” “陈家小子,这就是你境界不到了哟。”蔡姓乐师呵呵直笑,伸手指了指隔壁一处小院,说道:“你看你隔壁的王大铁匠,他娘嘞,每晚打呼噜的声音都快盖过我弹琴的声音了。” “所以你就长啸不断,和王铁匠比谁嗓门大?”陈乾元没好气说道,倒下一杯酒,顺手一掷,装满美酒的酒盏稳稳落到老乐师身前的石墙上。 老乐师端起酒盏,欢天喜地喝了一口,只觉浑身坦然,笑道:“也不是比谁嗓门大,我就觉得,咱们大老爷们的,什么都需要比别的男人大!” 老乐师说得意味深长。 陈乾元直接竖起一根中指! 在东季城中颇有清誉的老乐师蔡珖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和老人打了几天交道的陈乾元,对这位无所不谈的老乐师知根知底。 蔡珖之当年西渡西厥,贫苦至极,甚至到了典琴求生的境地了,后来呢,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抖落自己一身清高骨气,一溜烟跑到青楼里给众姬“弹琴复长啸”,做了一名青楼乐师。 当然,这是蔡珖之没喝醉之前所言,当被陈乾元几壶酒灌下肚之后,红着脸,粗着脖子,说出了当年的实情。原来是这老小子存心不良,想学学中原文人那般来一段不染烟花气的青楼绝恋,才屁颠屁颠跑到青楼去做乐师的。 到底最后有没有一场风花雪月的旷世之恋,以陈乾元猜测,这位没事就吐露点“大不大”之言的老头儿,恐怕和自己差不多,小光棍和老光棍而已。 一手端酒而饮,蔡珖之极没风度地伸手去掏了掏裆下,很是忧郁啊,看到陈乾元一顿白眼甩过来,朗声大笑道:“陈家小子,这你就又不懂了吧。” “愿闻其详!”陈乾元满脸嫌弃神色。 “古有名士,放浪形骸,一向在家中就是袒身裸体。后来有人进屋中指责他,你猜,他怎么说?”老乐师神道道,摇头晃脑,慢慢饮酒,接着道:“他说,天地就是我的屋子,房屋住宅就是我的衣裤,你跑到我房屋中来,不就是跑到我裤裆下来嘛!那人羞愧而走。哈哈哈” “陈家小子,所以呢,老朽摸摸裆下,说大点,就是亲近一下天地之道。懂否?” “不懂。”陈乾元干脆直接甩了他一个嫌弃脸色,忽而又问道:“老头儿,前几天我不是看到隔壁有两个铁匠嘛,咋这几天那老铁匠不在了?去哪儿了?”
闻言,蔡珖之悠悠一叹,正欲饮酒,发现杯中酒水已无,笑着指了指空酒杯。 陈乾元无奈一笑,端着酒壶,飞身而起,就随意坐在墙头之上,给老乐师斟满一杯,给自己倒上一杯。 老乐师慢慢喝了一口酒,说道:“老铁匠叫典褚,是当年中原的江湖之人,一身把式不赖。来到西厥之后,也没了闯荡江湖的心思,就靠打铁为生。王铁匠便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只不过,七日前,典褚摸摸索索取出他快四十年没用的成名武器——大铁锥,单枪匹马,杀到了季无伤的府上,生猛无比,愣是砸死了三十几号人,才憾然身死。” 并不知晓刺杀之事的陈乾元陡然一惊,问道:“为何典褚要去杀季无伤?” “士为知己者死,而已。”老乐师也爬到墙头上坐着,仰头望着漫天繁星,怔怔不语。 良久,他才说道:“典褚这些年过得也累,无亲无戚,又带了王娃子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大冬天都穿不上一件厚实棉袄。后来,季公子遇见了差点冻死街头的典褚师徒,慷慨解下腰间玉佩,解决了师徒二人的生死问题。” “典褚也受此感动,加入食客行列。此番季无伤和季公子争家主位置,季公子势弱,典褚也看出来了,就顺势而为,想去击杀季无伤。可是呢,他又干不了刺杀的精细活儿,就抄着大铁锥,一路悍勇杀了进去。最后被一个神秘刀客给劈成了两半。” “神秘刀客?”陈乾元皱眉问道。 当日,陈乾元被姜家的铁士蛮龙所伏击,断其一臂,但是未能击杀,事后追赶上去之时,才发现百战无伤,硬功极为强悍的蛮龙居然被人斩成了两半。 况且,还遗留在尸体上的刀意,自己还颇感熟悉,这是一直未曾想起来。 照此说来,当日斩杀蛮龙的刀客,应该就是此时在季无伤府上的神秘刀客。只是想不透,为何那刀客会杀蛮龙,明明季无伤和姜家勾结,照理不该杀自己手下一员猛将啊? “那刀客是很神秘,听传回来的情报说,那刀客左右双刀,一长一短,修为境界不低,只是乱发遮蔽面目,让人瞧不出其面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路高手来了。”老乐师喝完最后一口酒,轻轻放置在墙头,抬头望着深沉夜空。 “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去了哟。”蔡珖之长长叹了一声。 “去哪儿?”陈乾元问道。 老乐师解下自己背负的长琴,抱在怀中,笑道:“陈家小子,今晚我就不给你弹琴了,我去季无伤那里弹琴复长啸,看我能近他几步!” 话音一落,老乐师飞身而起,气机茫茫,竟然是一位此间高手! “大铁锥典褚,鼓师高修寒,厨子封康,你们敢为知己者而死,难道老朽就不能吗?” 轻轻扣弦,有剑气冲霄飞腾! 看到这一幕的陈乾元,忽而想起了自己师傅阴阳老人曾给自己提过的一名剑客——琴中剑蔡珖之! 四十年前,莫名失踪,退出江湖! 居然在此! 经年之后,风采依旧! 受过季云峰恩惠的琴中剑剑气满昆仑,浩浩荡荡杀向季无伤府上。 但愿。 士为知己者死! 士为知己者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