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弓月城下死
西北边关,弓月城。 耗时一年,在天机阁珂儿和堪舆大宗师杨松的指导下,这座西北边关的北线锁钥,终于打造起来。 如今的弓月城,高十四丈七尺,所有石材,俱是从牛首山山心挖掘而来,坚不可摧。杨松为了防止采石人、砌墙匠人在其中偷工减料,不仅下令铁血斩杀了五六个不良匠人,更是让采石人、匠人,一系列工匠将名字刻写在每一方岩石上,若是事后发生变故,必然会顺藤摸瓜,把那些人给抓出来。 在新建起的弓月城城楼上,一袭黄金战甲的唐凌天将小囡囡放在脖子上坐着,身旁,是被西北风沙磨得越来越皮肤粗糙,面庞稍黑的天机传人珂儿,右旁,是满面黑气袅绕的杨松,枯瘦无比,直若行将朽木一般。 当日,唐凌天听闻弓月城建起,赶来一观,当看到城楼上伫立着的杨松,不自禁热泪滚滚,这位当年自愿退出朝堂,为君皇游历天下,寻龙捕气的老人,已是满眼死气,离死不远了。 来西北一年多的珂儿,看多了冷血厮杀,也看多了人间浮沉,早没了以往在天机阁的活泼稚嫩,更多的,她懂了小老百姓会为了一个铜板,辛辛苦苦扛百十斤重的大石,也懂了,正因为有了这么多不怕死的战士,中原才会有一时安稳。 “唉……”珂儿低声一叹,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双目黑光,脸颊凹陷的老人。 这位老人啊,硬是不听自己劝阻,强行聚拢弓月城外五座大山的龙脉,庇佑弓月城,结果呢,自己则被龙气反噬,一身气血,早被磨损干净。 捕龙,是夺大地造化。捕龙者,若不能像珂儿那般,有欺天之术庇佑己身,不仅会有损生命阳寿,哪怕是死后,也会不得安宁,修想进入佛语中的轮回之境,只能苦苦被龙气给纠缠。 不入轮回! “珂儿,咳……咳……”随着龙气反噬的眼中,杨松一头白发也是脱落殆尽,稀疏几根,看着都让人打寒颤。 已然是天下唯一一位柱国的唐凌天也顾不得身份的尊卑了,将手掌贴在老宗师背心,慢慢度过去一丝丝真气。 气息渐渐顺畅的杨松含笑看了唐凌天一眼,又对珂儿说道:“珂儿,弓月城已经修好,日后还需要你精雕细琢。” “这城关有五道龙脉加持,如果再加上你日后刻上的天机之纹,想必会是天下一等一关隘,无人可摧。” 杨松一口气提不上来,费力喘息,唐凌天心头一恫,不由得加强真气灌输。“二郎,别浪费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杨松转身轻轻拨开唐凌天的手掌,满脸笑意看着坐在唐凌天脖子上打瞌睡的小孙女儿,“丫头呀,跟着爷爷吃了不少苦,爷爷对不起你呀。” 小囡囡睡眼惺忪,揉了揉水灵大眼睛,也不知自家爷爷这是何意思。自打自己来了弓月城,至少不像以往在深山老林中,有老虎追,有黑熊拦,不说吃喝有多好,至少没挨过饿,受过冻了,而且还有不少同龄的孩子和自己一起玩,也快乐了不少。 孩子的快乐,是简单的快乐,哪懂大人世界的阴谋阳谋,生死国家。 小囡囡眨巴眨巴大眼睛,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每晚都带着自己睡觉的珂儿jiejie,嘿嘿一笑。 “杨师傅,珂儿在这里求你,别做后面那一步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成功与否,还是两说。更何况,你如果罢手,说不定我师傅还能强行给你挽留住一些生机,至少……至少你还能多看着小囡囡一些日子呀。”珂儿清泪流淌,不住言说。 如果按杨松的既定计划,这座弓月城的建成,只能说是完成了九成九,最后那一丝气运,则是需要在这城墙之下,有一个镇守之灵! 亦如,山有龙气,这股浩然龙气,随着岁月的积累,就会慢慢衍化成龙脉。这条龙脉,便是这座山的镇守之灵。 既然这座弓月城聚拢了五条龙脉,按杨松的说法,如果没有一个镇守之灵,岂不是浪费了五条龙脉。 要知道,若是这五条龙脉任由其潜藏在弓月城之中,没有一个能主导其的镇守之灵,小则会被jian人所用,气运反覆,严重的话,说不定这五条被强行拘禁过来的龙脉某日会大肆反噬,这座弓月城也会不攻自破。 杨松摇了摇头,双手撑在城垛之上,举首西望,“如今西厥慢慢将战线拉开,料来不出一年,便会形成全线压境的局面,到时候,大石城必是西厥猛攻之处,这座弓月城呢,镇守北线,一来是边关无法抽调出那么多的兵马镇守于此,二来便是,弓月城也相当于进入陇西道的第一重门户。” “若是西厥敌寇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弓月城,分兵南下,分兵东行,无疑会给大石城和北庭都护府造成极大的威胁。故而,这座弓月城,能坚守得越久,不仅对大石城有利,对后方的陇西道也很有利。至少,能让徐天德有所准备。” “就算最后发展到最恶劣的情况,西北全线崩溃,坚守如此之久,也能让后方的徐天德能整顿好北庭军,浩浩荡荡攻击这支苦战死战良久的西厥蛮子。” 一口气说完这通话,杨松气机紊乱,急急喘息几口,才安定下来。 珂儿和唐凌天对视一眼,也知道就算两人再怎么劝,这位老人也不会放弃自己所定下的计划。 行军作战,不思胜,先思败。杨松也是此等心理,如果未来西厥真是攻破了西北防线,至少后方的开平王徐天德要兜着呀,故而这位老人也给徐天德留下一段足够整顿兵马的时间,算是将保护边疆防线的最后一丝希望留在开平王身上。 “二郎,听说西厥国内,又想整顿出二十万兵马东行,当真?”杨松无奈又气急。 如今西北边关外,不仅有之前东侵的三十万兵马,还有使三刀的带回来的二十万西征兵马,足足五十万,已然给只有三十万兵马的西北边关带来极大的威胁。如果再添二十万兵马,三十万战七十万,还是全线作战,怎么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唐凌天沉重点了点头,缓声道:“是因为军神百里春秋的儿子百里奚来到了前线,阿史那布赫、衍天下、使三刀的借此苗头,鼓动了百里春秋,让百里家族带头,从四大家族,十二诸司部落抽调出二十万兵马前来。” “这一手完全是走在了西厥大汗的心坎上,之前王庭大帐几度议事,都曾提出再调二十万兵马入前线,结果都被某些家族和强大部落给拒绝了。” “这次百里家族带头,其余三大家族看样子也抵不过百里春秋和大汗的联手,必然会调出兵马,剩下的十二诸司部落,到了那时,也没了勇气再和大汗叫板了。” 杨松幽幽一叹,第一场国战下来,最后以使三刀的莫名退兵收场,表面上是不胜不败,但实际上呢,大石城足足少了半数精锐! “形势大坏呀。”良久,杨松才感叹一声,回首望着中原的方向,“如今国内有山中王赵璞起兵造反,那群没见过血的京师十三卫愣是没有快刀斩乱麻打下来,反倒让天下民心有所指责。”
“琅琊王司徒浩然又是演武东海之上,无疑是做给江湖和朝廷看,老子有一支天下无敌的水师,你能耐我何!其余几路藩王也是随风而动,如果西厥真是攻破西北防线,我想,那群老小子会率兵来抗战的极少,反倒是趁机起兵造反,料来不会少。” 唐凌天苦笑,将打瞌睡睡着的小囡囡抱在怀中,让其更舒服地睡觉,“藩王将乱,西厥来犯,这道坎,还不真不好跨过去呀。” “可是呢,我唐凌天,身是唐家的种,死是唐家的男儿,有我们唐家在世一天,就不容西厥蛮子攻入中原,更不容易国内藩王起事。” “居天下不易。我当年不理解父皇为何不趁早扫除八道藩王,反而让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后来,我才理解,父皇坐上那个位置,也有他不易之处。” “名将功臣,自是要礼仪待之,若是将其大棒打杀,怀疑猜测,说不定就会引起他人的拼死反击,到时候,又是一场神州陆沉,天下黄草埋白骨的景象。” 杨松笑了笑,忽而又问道:“二郎,那个叫李啸天的年轻人,如何?” “当时将帅之才。”唐凌天笑道。几场大战下来,李啸天先是带着江湖武人几度冲破北蒙三千骑的防线,又是在大战中打下不小功劳,在西北军伍之中,声威日增。 老宗师还是笑,干瘪的脸皮扯动,让人看着都心底生寒,“二郎,以后这座西北边关,就交给你了,我这个老头子,也帮不上忙了。” “二郎,听闻你上次送陈乾元一场造化,如今呀,我也来送李啸天一场造化。” 唐凌天含泪欲言,被杨松挥手止住。 “珂儿,小囡囡我是照顾不了了,以后,还要劳烦你多费费心,帮我这个老家伙照料照料。” “对了,如果以后小囡囡问起我来,就说,就说我去很远很远一个地方寻找龙脉去了,别担心,别挂念。” “弓月城的年轻儿郎们呀,老头子我,再也看不到你们英勇战场的风姿了。” …… “李家小子,老夫送你一场造化,可敢接下否?”杨松浑身黑光汹涌,双手举天,就见一道沛然龙气从其体内冲出,翻云覆雨,撕开天幕而去。 “咳咳咳……”老宗师杨松气力耗尽,跌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即将颓尽的残阳,低声念叨:“时辰到了哟。” 这一日,天下堪舆第一人的大宗师杨松身死,埋骨弓月城下,道道黑气袅绕不绝。 天下雄城百座,天下甲等雄关七座,这一日,再添一座甲魁天下的弓月城! 暮光中,珂儿抱着小囡囡,齐声而歌—— 青草枯了春又发,北雁南归家。 羊羔还在找mama,冬风吹脸颊。 星星闪,月儿亮,谁家女儿在歌唱? 流浪的儿郎找不到家。 找不到家。 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