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聚首弓月城
距弓月城将近百里的采石镇,因镇上有一条规模不算小的采石山脉,故而得名。 这座叫牛首山的采石山脉,绵延近两百里长,大部分在采石镇,还有一小段在隔壁镇上。当年为了取得这座山脉的采石权,那时镇名还叫牛头镇的小镇可是和隔壁伏牛镇轰轰烈烈闹多好多场。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大西北的,水就是绿金,偶尔有过路的行旅,阔绰的,就是肥羊,能卖出一斤水半两银的高价。这已经算是穷旮旯地方人民一年最大的收入了。 但是,好难才会遇到这么一拨富得流油的旅客呀。买奈何,既然有一座出采花岗岩的牛首山,那两镇百姓自然就瞅准了这香饽饽。双方你抢我夺,好一点呢,双方采石遇见了,就当没看见,你扛你的石,我挖我的矿,互不相干。若是一不小心有人跨界采石,那就热闹了。 当年可曾闹出两镇两百来号青壮,cao起锄头弯刀,狠狠在采石场干架的风波。最后还是官府的人赶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两百多号发起狠来六亲不认的镇民分开。 后来一统计,得嘞,两镇各死了十几人,伤了二十几人,以至于双方结怨越来越深。官府也总不能天天往这里跑,只要遇见,两拨人便是骂战,然后就又变成干架。 这也是没奈何,哪个采石人背后没老没小,本来地里就穷,一年到头种不出什么庄稼,外加战乱,整个环境都不稳定,养牛放羊都不敢走远了。若是不能多采点石头贩卖,难道让自己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呀。 闹过几次,打过几次,两镇的老人也劝不住,协调不了。看着镇上的男人越来越多受伤,别提多郁闷了。 幸而,去年年底,听说是弓月城一位大人来到了这里,带来三千兵卒,说是要一起喝当地镇民采石,不仅算石料的价钱,还给采石人工价诶!足足让两镇老少爷们高兴不少。 在这三千兵卒的加入之下,两镇汉子也少了摩擦,皆是老老实实采石做事。谁他娘没事在当兵的面前蹦跶,那个伏牛镇有名的青皮流氓,不是那么张狂嘛,之前两镇干架,没少干敲闷棍的事儿,结果惹怒了一个老卒,喀拉一声,人头落地。 也没人敢说啥,那老卒受罚赔了银钱之后,还不是依旧老实做事。活该那青皮自讨没趣。 就这样,军民一体,和和谐谐做了这小半年,双方开开心心。两镇男人也赚了比往年一年好多的银钱,都觉得能在自家婆娘面前挺得直腰杆了,过年去老丈人家里,都舍得买两件平常舍不得买的好货了。 可惜,好日子不长。前几日隔壁镇的二柱子,不知道挖出来什么鬼东西,眨眼间便是红光冲天飞起,整座矿洞都被染得血红红的,刷刷啦就听到那矿洞下人们的惨叫。 有胆儿的大跑去救人,才把脚跨到洞口,就见他整个人迅速干瘪,犹如被吸干了血液一般,眨眼便死了。 出事了,还是出大事了。这一道红光就带走百来号人的命,两镇汉子在矿洞中的二十几人,没一人生还。 后来,听那位方圆十里有名的老神棍说,这牛首山下,镇压着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妖,很是不得了,结果大家挖矿采石挖到它家去了,把狐妖放了出来。而且呢,狐妖都喜欢化作美人,吸食人血,这百来号犹如干尸的男子,不正是这样死的吗? 要是放在往常,老神棍这么说,早就一顿老拳伺候了。然而现在呢,生死观天,不信也得信了。脸皮厚的,日日给老神棍送礼,求来一张黄纸符篆,说贴在门上,驱魔除鬼,凡事莫忧。脸皮薄的,那就着实不好意思明面去找被自己骂了几十年的老神棍了,要么让自家孩子去,要么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才提溜着两坛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酒,偷偷摸摸去送给老神棍,愿求一纸黄符。 一来二去,老神棍也混得风生水起,算是过上了这辈子最好的日子了,还花高价专门托人捎来一件听说是什么中原道教仙人喜欢穿的道袍。娘的,咋一看就是灰扑扑的呢,没啥仙人风范呢!再歪歪斜斜戴了一顶羽冠,双手负后,挺着饿了几十年的干瘪肚子,用自己曾在县城中所看到的富家翁的步伐,悠悠走着,唉,只可惜自己还缺少那一个满是福气的肚子呀。 今日,闲来无事都喜欢来采石场招揽招揽生意的老神棍又闲悠悠在采石场大门口散步。没法,自打三千兵卒来了之后,这里已经算是军伍管制了,除了等级在册的采石人,闲人不得乱入,哪怕是自家婆媳来送饭,也得在大门口等着。 老神棍今日心情不错,有两个兵卒私下来找过自己,藏着掖着,反正是希望自己这位仙人能送一两张保命黄符。乖乖的,只要能和军伍搭上关系,自己免费送一沓黄符都行! “哟,这不是那日的大人吗?”老神棍记忆力不错,看到不远处策马而来的一群人,定睛细瞧,乖乖,当真是那日带着三千兵马来这儿的大人物哟! 老神棍吐两口口水抹脸,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连忙小跑上去,满脸堆笑,牵着大人物的坐下宝马,说道:“大人,您此来贵干呀? 高坐马头的杨松垂眸看了一眼,回忆良久,也没想起这人是谁,说道:“你是何人呀?” 老神棍顺势就跪在马前,说道:“大人,我乃是采石镇镇民牛大胆!” 杨松嗯了一声,不作搭理,接着策马前行。反倒是落后其半个身位的珂儿,对准身旁的孤独茹雪说道:“雪jiejie,你看着野道士像不像张邋遢的师弟呀?” “可像嘞!”听到话语的不戒笑呼呼应道。 殊不知独孤茹雪面色一沉,两道比她剑光还凛冽的目光直直射了过来,看得有金钟罩护体的不戒都头皮发憷,着实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这尊姑奶奶。 不戒登时哭丧着脸,天心通灵的珂儿倒是立马反应了过来,一说张邋遢,定然是让独孤茹雪想起了江湖上久传的武当最后一剑客剑访天山,一剑斩起千层雪的事迹。 想清楚缘由的珂儿摸了摸鼻头,悻悻一笑,转身过去,很大气拍了拍不戒的光头,说道:“不戒,jiejie下次带你喝酒去!” 不戒学着李啸天那么翻了翻白眼,忒无语。 一行人进入采石场,虽然前不久出了大事,但是采石人和兵卒依旧在扛石运石。兵卒们知道,这石头是拿去修弓月城的,要建一座堪比大石城的关隘出来,扛起石头来,自然有了心劲!采石人可就想不到这么多家国大事了,反正是一方条石七十文,如此而已! 在召来边关的二十多号年轻武人后,珂儿又在自己师傅天机老人的帮助下,请来两尊连她都意想不到的强者,一个是自己算天下算师兄的贴身护卫残刀林修,一个更尊贵,是游历天下,轻剑快马走天涯的青莲剑仙! 在阴阳老人的来信上说,衍天下应该已得知此事,恐怕西厥会有天人境高手出击,故而请来青莲剑仙,以此镇住场面。 珂儿让众人离开,自己和杨松走去观察那处挖出骨文的矿洞,其余人,谁来都不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打心底而言,珂儿还想有一两个高手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当免费的打手保镖诶。可是,勘察刺出洞xue,不是去打打杀杀,而是去探寻气机,希望能从此找到那位人间战神的古墓。 *** 采石场内,在这处山脉开出大大小小十座矿洞,除了出事的那口洞,其余九座矿洞依旧在采石扛石。采石人排成往返十八行,慢慢扛石而走。 “爷爷,你休息一下,我等会儿来帮你扛。”一条个子不高,却足够壮实的小伙子扛着一方百来斤重的条石,转首看了一眼自家七十好几的爷爷。 满头白发的老人穿着粗布窄袖短衫,呼哧呼哧扛着一方重量不轻的条石,满脸涨红,汗如雨下,弓腰如虾,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走着,一步落地,便踩起不小灰尘。“没事,没事,你自己走便是。” 小伙子也没转头,只是默默加快了步子,想早点放下这块石头,来帮老爷子扛。 “哎呀。”陡听老人一声惊叫,脚下踩滑,立足不稳,背上条石便要压盖而来。小伙子抖肩就摔掉背上石头,拔步便去救人。周围一众人听闻叫声,也顾不上扛石了,甩掉石头便来。 可是,远远近近,也有好几步的距离,这块石头落下,瞬息便是。正当众人看到石头要压砸到老人头颅时,一条白影倏尔闪了过来,一搭一举,整块石头都飞了起来,稳稳立在了老人身旁。 “小哥,真是他感谢你了。”面庞黝黑的小伙子来不及多说,赶忙去搀扶自家老爷子,家中也就他两个劳动力了,自己父亲在前几年两镇的打架中死了,就留下爷孙俩,还有一家子老小女人,全靠两个老少汉子养活呀。 一袭白衣,腰悬长剑的年轻人淡然一笑,过去搀扶起老人另一只胳膊,干瘦干瘦的,可肌rou还结实有力。白发老人站起身来,看到自己手臂沾污了白衣公子哥的衣袍,连忙作揖道歉,说道:“小哥,着实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白衣剑客慨然一笑,说道:“无妨,老人家,你身上可有伤痛?我懂一点药石之术,说不定能帮你一点。” 老人哈哈一笑,见到这公子哥没有那些跋扈世子的蛮横,很是随意近人,挥了挥手臂,说道:“公子,我们这些干惯了力气活,这些小痛小痒的,都不是事儿!” 小伙子憨厚木讷,插不进嘴,跟两人告罪一声,便重新扛起石头走开。老人活了甲子多光阴,形形色色的人物见多了,说起话来也随意,拉着这位公子哥来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又去拿来中午婆姨送来的酒水,就把酒囊递给他。 白衣剑客灌了一口辣穿喉咙的烈酒,比了比拇指,赞道:“够烈!”
老人坐在地上,接过酒囊,狠狠灌了一口,干这行的,没有力气怎么干?没有酒,又怎么有力气? “老人家,你干这行几年了?”年轻人笑问道。 “几年!?”老汉爽朗一笑,说道:“我都干了一辈子了。你看,那黑小子,就是我孙子,他和他爹,都是我靠扛石头养活的。” “能养活一家子,都是好样的!”年轻人笑道,喝了两口老人的酒,发觉没酒了,说道:“老大爷,介不介意喝我的酒?” 喝得意犹未尽的老人忍不住双眼放光,问道:“你还带了酒的呀?” “男人嘛,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不带酒!”白衣剑客意气飞扬,转身就去马背上取下酒囊,说道:“来来来,老爷子,尝尝这酒如何?” 老人接过缝制严密,入手柔软的羊皮酒囊,这等金贵物事,可不是他自家那破酒囊所能比较的,再拧开酒盖,他娘的,这酒,够醇!忍不住就灌了一口,哪还管什么会不会脏了公子哥的酒囊,直直灌了三大口,老人才放下酒囊,酒酣神醉,说道:“这酒真是好啊。比我当年在村长家办喜宴喝的酒都好。” 白衣剑客大笑道:“好喝就多喝点!” 老人一瞪眼,有些酒意上涌,说道:“公子,这等好物事,老汉能尝一口酒知足了,怎么能多喝!?” 年轻人也随意盘坐在老人身旁,毫不介意是否脏了白衣衫,说道:“老爷子,你们在这儿采的石头,全运到边关去修城,如果没有你们,弓月城就修不起来,边军就不能抵挡西厥蛮子入侵。” “可是呢,每一次打了胜仗之后,三军庆祝,可有人来给你们送过一两坛庆祝的好酒。这是朝廷的事,我不管,但是呢,既然能遇上你们,是缘分,我就应该敬你们一坛酒。” 没读过几天书的老人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喃喃说道:“管他娘的,能采石卖钱,有饭吃,偶尔有一顿酒喝,对我们来说,就很不错了。再说,这次帮弓月城采石,大人们还给我们发工钱,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在穷苦人眼里,天再大,也只是几个铜板的事儿。 透过铜板圆孔,能看到多大的天空?那些锦绣公子或许不知道,但是这些发了工钱,就习惯性地透过圆孔去看天空的穷苦汉子,都懂! 白衣剑客也不在纠结,问道:“老爷子,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做这行?不累吗?” 老人悠悠叹了口气,说道:“累,是真心的累,那一天晚上回到家,不是躺在床上擦药酒。可是呢,没法呀。家里就剩下我和黑子两个男人,除了嫁出去的三个闺女,黑子还有两个meimei一个jiejie,我那个老伴也还在。如果只是让黑子一个人做,这个家就撑不起来咯。” “再说,我那几个孙女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公子,你是不知道,我们这里闺女嫁出去要想在婆家过得好,就看娘家准备的嫁妆够不够多!我都这般年纪了,也没啥大想法了,只想多给三孙女准备点厚实嫁妆,免得去了婆家受气。” “还有黑子这孙子呀,从小就和邻家丫头长大,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什么青梅竹马呀!我也看得出来,那丫头想嫁给黑子,但是呢,隔壁那家着实看不起我家穷。我呢,就趁着这一身老骨头还没散架,多给黑子攒点娶媳妇的钱。” 老人一边喝着酒,一边乐呵呵地说着,难得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实诚话了。 白衣剑客沉默听着,他自幼跟着师傅在姑射山上长大,是,自己也没有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但是从未因温饱杂事而担忧过。然而这些穷旮旯的人们,每天起床,哪是什么悟道修道,哪知道什么求长生,只是想今天能不能多赚一个铜板,给自己小孙女买个包子回去吃。 “老爷子,能把你的酒囊送我吗?”忽而,白衣剑客问向老人。 “噢?”老人好奇打量着公子哥,实在想不透他有什么深意。 白衣剑客淡然一笑,说道:“我那酒囊太新了,一点酒味都没有,还是喜欢你的老酒囊。” 老人爽朗一笑,将身边的酒囊丢给他,说道:“拿去拿去。” 白衣剑客接过酒囊,站起身来,说道:“老爷子,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老人挥了挥手,又瞄到了公子哥身上被自己沾污的地方,满怀歉意说道:“公子,脏了你的衣服,真心对不住了。” 白衣剑客也没转身,大步离去,挥手作别。 自此以后,白衣陈乾元,再也不着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