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悍刀李二狗
二狗,是一个人的名字,乡下的,因为名字贱,所以正如老父老母所期望那般,熬着熬着,活到了十八岁。 二狗姓李,这是他自己在南方起义军入伍时,第一次对人说起完整的名字——李二狗。 那一年,李二狗入伍,南北大战开始,血气悍勇的北蒙游骑,不断南下狙杀起义大军。李二狗不说话,也不懂,只是跟着老伍长一起cao刀杀人,一直杀,从十八岁,杀到二十八岁。 整整十年,伍长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不善言语的李二狗却一直杀人活着,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 三十八岁时,当一个年轻伍长死在自己怀中的时候,李二狗流泪不止,第二日,便捎上陪伴自己南征北战的刀,孤零零退伍,在陇西道沙洲一处小地方呆了下来。 可是呢,自己年轻时就开始杀人,退伍之后,除了杀人,自己什么都不会,就算是掰着指头花费,退伍下来的银两也没撑过三年。除了会杀人技之外,身无长技的李二狗又摸索摸索找出那柄老刀,孤零零来到了西北边关军伍之中。 这一年,他四十一岁,西厥逐渐势大,不断有小股敌寇潜入,快三年没杀人的李二狗cao刀就上,直直砍下三十六颗头颅才止手,不仅吓破敌胆,连袍泽兄弟都被这位嗜血如狂的汉子镇住。 他想笑,他想哭,他一身鲜血,脚边满是头颅,手中一柄染血钢刀。 原来,自己生来就是杀人的料。 直到,多年后,满头华发的自己,遇到那位一剑守国门的剑皇大人,告诉他,不用在这般杀人了。 他又第二次收藏好自己的钢刀,没退伍,在营中找了份劈柴烧水的活儿,老老实实呆了下来。 而此时,坐在柴木堆旁的李二狗已是满头白发,痴痴愣愣,不言不语,脚边放着一柄砍柴弯刀,磨得很锋利,只是从未染过血。 李二狗没由来一笑,没染血的刀,还算是刀吗? 白发老人眯着眼睛,望了一眼不错的日头,想想,自己快二十年没有cao刀杀人了,一身在战场中磨练出来的杀人悍刀术,如今也不知还能用得起不。 说实在话,他想杀人,就像凌绝心一样,见血便狂,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熬练一辈子的刀法,才是术境的他,远不知什么是势境,什么是天人,只知道,一刀之下,便是一颗大好头颅滚落。 杀人就是杀人。练刀是为了杀人,活着,也是为了杀人。那管什么天崩地裂水倒流,一刀砍了便是。 杀人只需一刀。李二狗当年可是在南北大战中,曾经一刀斩落一位势境敌将的猛人。术境杀势境,就是以术杀道,他不懂道,只懂刀术,杀人术。 拔刀便是杀人而已! 悍刀李二狗。这是他当年在南北大战中杀出来的名头,但在这西北边关,新人换旧人,也没几人认识这位浑身挂满命债,钢刀满是恶鬼的悍刀老卒了。只知道,那个砍柴的二狗子,听说挺有两把子力气的,还不错。 “请问是李二狗前辈吗?”在不远处徘徊良久的雄壮汉子走了过来,背负大刀,低头问向坐在柴堆上的老人。 白发老人抬头望了一眼,又低下头,漫不经心道:“我是李二狗,但不是什么前辈不前辈的。” “只是一个侥幸没死在战场上的老东西。”喟然一叹。 负刀汉子生硬笑了一笑,蹲在老人身旁,说道:“我叫陈明宇,是剑皇唐凌天叫我找你的。” 听闻唐凌天一语,李二狗轻咦一声,重新抬头看向这个体魄过人的年轻人,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背后的七尺大刀,简直就是杀人的利器。“找我干嘛?” “学刀。”前不久,陈乾元一行武人城外拒敌,帮助万余难民进城,事后唐凌天得知消息,将一众受罚的几人召来,也没说啥严厉言语,反倒是安排个人具体去处,让陈明宇来找一个叫李二狗的人学刀。 那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陈明宇的刀法是北漠狂刀沙擎苍教的,当世刀法大宗师,让陈明宇去教别人还行,但是这天下还真找不出能教陈明宇刀法的人了。 也亏是陈明宇实诚,当即答应唐凌天,回来后,四处打听,才知道有个砍柴烧火的叫李二狗,那些人还好奇这位在两场大战中杀出赫赫威名的刀客为何会找这人。 当听说陈明宇是找李二狗学刀时,不少好心人都奉劝他死了这条心,李二狗只会砍柴,哪会杀人,连杀只鸡都不敢。 陈明宇笑笑,不以为意,依旧四处打听李二狗。 眼前这位白发李二狗,连杀人的刀都没有,唯一能算刀的,就是脚边的柴刀了。陈明宇怎么都无法和剑皇口中那位杀人过千的老卒联系在一起。 在西北军伍中,谁杀人最多?是一剑守国门的唐凌天?是掌兵三十年的夏侯灿,还是陷阵无敌的吕无敌? 不,都不是,杀人最多的,正是陈明宇眼前的李二狗。 从军四十余载,他足足杀了千人,一人一刀仅此而已。连当年唐凌天听闻此人事迹,也忍不住惊叹,“此人真可谓杀神也!” 杀神老了,刀也封了。 如今的李二狗,只会砍柴。 白发老人不搭理陈明宇,悠悠站起身来,抄起脚旁的弯刀,立好木柴,便是一刀砍落,毫无花俏,与一般人砍柴没有二致。 这一刀落在陈明宇眼里,可是大有风采可言。 那股莫名的势,那顺着天地气机流淌而落下的刀势,那入刀的角度尺寸,拿捏之准,简直就是杀人剔骨不露伤痕的绝佳刀工。 陈明宇一时忘言,只是怔怔站在一旁,看着李二狗一刀一刀劈柴,一刀一刀斩落。 入了神,他只觉那一刀刀在自己武道雄途上不断开辟出更多的精辟见解,然后在糅合自身所学,感悟更是飞涨。 要知道,北漠狂刀收下友人之子陈明宇时,已经是天下宗师了,后来教陈明宇刀法时,更多的,是从道的层次教导,让陈明宇能有一个高深的基础在那儿。也是基于此,陈明宇在刀法之上,难免有些拙劣,虽然狂刀刀意,就是大砍大杀,一刀便是一刀,杀人何须第二刀? 但是还有说回来,一刀杀敌,那是沙擎苍能达到的境界,陈明宇修炼有这种不败的杀人绝心不错,但是实际情况却是陈明宇境界未到,遭遇境界远高于自己的人,怎么一刀杀人嘛。
相反,李二狗一辈子没跟随哪位刀法宗师学过,全然是自己在沙场杀人中慢慢磨练出来的,怎么一刀砍下最省力,怎么一刀斩落最杀人,从何处刺进去才能简单快捷要了人命…… 自己只有刀,所以只能专研如何用刀,如何杀人。 虽然李二狗还只是术的境界,也可以说,他一甲子的光阴都逗留在技和术两个境界,上不了武道之路,但也造就了他返璞归真的刀法技巧。 此时陈明宇看着李二狗的出刀落刀,自己本身所不足的刀法技术,一次次被刷新,一次次对自己所学的狂刀有了新的见解。 老人落刀劈柴,年轻汉子不眨眼看着,忽而入神,忽而陷入感悟之境。 当日,陈乾元曾在栖霞山上感悟入势境,今日,陈明宇观刀悟道。 一直到暮色四合,白发老人劈完木柴,将弯刀掂量在手中,也没离开,只是坐在地上,弯刀放置膝上,一直就这般看着这年轻人。 好像,是看到了当年苦苦练刀的自己。 好像,是看到了一个不为杀人而练刀的自己。 “年轻,真好。”老人叹了一句,将弯刀对准天幕上的一轮弯月,薄利的刀刃熠熠闪光,“活着,真好。” 日升月落,星移斗转。 一个人感悟,一个人看着,期间唐凌天也来看过,看罢陈明宇,又提溜来两坛好酒,十斤酱牛rou,痛痛快快和李二狗喝了一场,大笑离去。 直到,第七个晚上,正值满月,月朗星稀,天地流霜。 吼! 一声犹如雷霆霹雳般的大吼响动整座大石城,无数人闻声而动,无数人提矛出门,无数人符合大吼。 一道冲天刀气飞腾而上,化作苍龙,撕裂天穹,浩然而去! 无数人侧目。 一身锦衣的剑皇唐凌天抬头望了一眼出声方向,微微一笑,“好小子,知道压制,没一下子冲向域境。” 正在城外激战的陈乾元和吕朝阳闻声而停,继而相视一笑。身着艳红团龙凯的吕朝阳扛戟而行,大声笑道:“我去找那使刀的小子打架了。” 陈乾元杵剑而立,意气朗朗,想到陈明宇感悟七日,此番出关,想来境界一定飙升猛涨,说不定就会奔上域境。 毕竟,陈明宇所习狂刀,本是就是狂霸杀人之刀,什么狗屁的人世气运,狂刀便是一刀斩灭。故而在沙场之上,又经历过两场大战的陈明宇,杀人之术渐成,狂刀修为更是水涨船高。 那里,眯眼打盹儿的李二狗缓缓睁开眼,满脸笑意,与正炯然望着自己的陈明宇相视一笑。 “多谢前辈赐教。” 李二狗没有搭理他,随手将脚边的弯刀抛了过去,说道:“以后,跟着我砍柴吧。” “好!”不使狂刀,手提弯刀的陈明宇朗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