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天机捕龙,天上地下
狂风卷地百草折,砂石大如斗! 大地苍茫,在方圆百里内的最高峰之上,两大一小,三人并肩而立。 年底的朔风更是森寒,走遍大江南北的堪舆大宗师杨松穿戴上了厚实裘衣,手中牵着自家孙女小囡囡,红扑扑的小脸蛋,脚踏棉靴,背着自己以前拿来装食物的小布包。在爷孙俩身旁,翘首而立的珂儿眨着水灵眸子,灵气逼人。 “珂儿,看出猫腻来了没?”杨松捻须笑问道。来到西北军伍不久,唐凌天就请两人远赴边关北线的弓月城,不为其他,只为布施龙气,在弓月城原先的基础之上,打造出另一座北线的“大石城”! 弓月城距离大石城足足隔了一座天山,百里荒芜,哪有靠近西域都护府的大石城繁华坚稳,若不是时不时有小股西厥敌军妄想从北线突破进来,几乎是没人在意这座小城。 也正是基于此,唐凌天格外不放心这座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小城。如果西厥真将战线拉开,边关南线有遍城州、葭芦馆两座军镇做屏障,虽不得大石城的固若金汤,但是也是中原帝国内的甲等城池,难以摧毁。 然而这座弓月城却不行,堪堪乙等城池,人口不足十万,常驻守兵也才仅仅万人,很难抵挡弓月城的全线压境。杨松和珂儿此来,就是趁着边关战事未紧,希望能将这座北线军镇铸造成器。 珂儿素指点出,连连指了好几处山脉,又对应天穹,说道:“此处气脉不错,遥对天上寒斗、摇光、紫阙三星,若是能勾引来三星气运,想必在先天上就能占据优势。”在天机阁内刁蛮任性惯的珂儿,笑意盈盈,看着这位天下魁首的堪舆大家,说道:“地脉一事,还烦请杨师傅说道说道,让晚辈见识见识。” 杨松哈哈一笑,这丫头,且不说她鬼灵精的性子,但是其天生近道通灵的气韵,已是让人心生亲近,“我也瞧了这往来的七条山脉,除了东北、正南、西北这三条山脉已经气机湮灭,其余四座山脉,龙气犹存,若是重铸龙脉,想必也能导引四道龙气入弓月城。” 引天象,导龙气,一者是珂儿运用天机之术,做欺天之举,能暂时吸引天之气运,落于某地,甚至某人,然而却不能长久,以珂儿此时的修为,顶多能做十数年的欺天已然不错了。 但是导龙气一事,却有很大风险。杨松身衰体弱,自身已然消散了大半气运,如果没有强大的气运牵引龙气,运气好,这龙气只是消散于天地之间,运气不好,那就是龙气噬主,双双覆灭。 珂儿有天机阁传承几千年的天机之术为基础,能在引天象之时,遮蔽天眼,不让天道察觉到自身之所在,能以较小的代价完成欺天之术。但是杨松却全然不同,一甲子的寻龙点xue捕龙脉之事,冥冥之中,他已经没了生来的元气,甚至可以说是自身气运已经受到牵连。故而,杨松儿子、儿媳之死,旁人或许不懂,但是杨松却清楚,完全是被自己的气运所牵连。 天机阁的天机之术,是问天之术,仅是与苍天沟通共鸣,极少极少冒着生死危险做葬天之举。但是捕龙却完全不同,这是实打实将大地孕育成千上万年的子嗣气脉给偷走抢走,怎会有好报? 捕龙师一脉,传承极少,同样也很少有活得如杨松这般长久之人,毕竟是与地脉为敌,岂能不受地脉怨气影响? 珂儿轻皱眉黛,说道:“杨师傅,您正打算将自己所捕来的龙脉强行灌注进去?” 杨松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不可!”珂儿提高了嗓音,清清亮亮,看了看杨松沧桑面容,白发飘飘,又看了看拉着自己爷爷手的小囡囡,沉声说道:“杨师傅,我们天机之术更引天象,可以说是逆天改命,一个不好,会召来天谴,但是我天机的欺天之术辅助,能躲过这一劫。但是,你们捕龙师一脉,却没有欺地之术,如果真是强行灌注龙气入山,您只会召来杀身之祸!” 珂儿面色激动,泛起潮红之色,继续说道:“如果您执意如此,只怕未来,你死后都不得安宁呀。” 朔风呼啸,没有气机蔽体的杨松抖了抖身子,将自己孙女抱在怀里,淡然道:“丫头,你怕死吗?” 问题突兀,饶是鬼灵精惯了的珂儿也痴痴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殊没料到杨松话题转这么快,一下子从他身上转到自己身上。 怕死很对呀。自己才多大年数,开春后才满十八,而且,好不容易能出一次天机阁,好吃的,好玩的,漂亮的衣服,有趣的人儿……这个花花世界,自己可还没看够玩够,那舍得死呀。 再者说,怕死也是人之常情,谁没事去找死呀。自己师傅阴阳老人也算到了这一点,不然怎会暗中让武当张邋遢跟随一路。不然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我也怕死。”杨松淡淡说道,目视远方,伸出一手,指着前方浩浩雪野,“珂儿,如果只是因为我怕死,而不能将弓月城打造成北线第一军镇,那未来死的兵卒百姓又是多少?十万?百万?我不敢想。”杨松轻轻叹气,将小囡囡被风吹乱的秀发抹平,“如果能保住背后十万兵卒百姓,死我一个杨松,又何妨?” 语出如春风,落地似惊雷。 天下人儿,谁不惜命。江湖武人互相挑战,如果不是不死不休的血仇,没人愿意出十分力对战,毕竟还要留下一两分力逃命。可以说,人越到老,越怕死,浅显而言,就是越活就活不够。 珂儿痴然忘言,只是怔怔看着这位花甲老人的沧桑侧脸。 甲子捕龙,祸害得自己身边的至亲都死绝了,独独剩下这么一个孙女的杨松,已是华发苍颜。什么气吞万里如虎的勇气,什么八十老翁仍执矛的豪情,她只知道从这位老人身上,看到了一股凛然正气! 儒家提“养浩然之气”,耕织天下,以天下之气,养自我浩然之气。杨松并不是儒家之人,不养浩然之气,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翻春之后,我都六十有八了,还忌惮什么生生死死的事情,能帮助年轻人一点,就是一点。”杨松坦然笑着,一双越老精光越浓的眸子微微眯着,“而且,你也听说了前几日的西厥三万大军扣关吧?” 珂儿点了点头。那般声势阵仗宏大,虽然自己远在弓月城,也听闻了不少风声。想来也是欣然,那个一路护送自己来西北的陈乾元,看着和和气气,没有怒火,居然斩首百零二,煞气腾腾回营。那个臭屁粗鲁的李啸天也不错,听说还敢不听指令,风风火火跑上战场救自己兄弟,是个爷们。 杨松换只手抱着打瞌睡的小囡囡,放低声音,生恐惊醒孙女儿,说道:“西厥扣关,虽然最终击退,可是,你知道吗?大石城也战死了一千三百名年轻儿郎。”
从小没见过什么流血死人的珂儿悚然一惊,自己长这么大了,就上一次看到无常道长、柳二道人带人拦路截杀,死了不少人。没想到边疆战场一次接触战,就能阵亡这么多人! “边关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杨松沉重一叹,“所以呢,死我一个老头子,能救下更多的人,值了!” “而且,开春之后,皇帝陛下即将赐封储君,又听闻要改年号,我想,天下八大藩王必然有人站起来反对。如果边疆战事久拖不下,中原的战火又即将燃起,与百姓,与社稷,都不利呀。” 天机一脉,并不仅仅只关注天道之事,更是关注人事,由人入天,由人事推演天下,是为天人合一。从小熟读经典,见惯古今人事的珂儿岂不懂这其中的阴谋阳谋,曲折变化。“西北是中原朝廷的门户,若是西北安稳,就相当于有三十万大军跳出棋盘之外,不仅对外可御敌,对内亦可防患于未然。” 天机阁内,有一座七层高的天机楼,分别是天机老人七位弟子所守,同时,每一楼的每一位弟子,都分管天下不同之事。在二楼,是为掌管天下形势之楼,被世人誉为稷下楼阁,几乎每一日都有出世高人来天机二楼问道,求经纬天下之术。 掌管二楼的是天机老人三弟子孟仲侯,本是儒家出身,颇有天道之气,得拜于天机门下。这位被儒家称为“小圣”的孟仲侯最喜辩论,珂儿小时有事没事就去找自己二师兄“吵架”,反正天机阁内无所事事,一点乐趣都没有,能找架吵,也算是打发光阴。 吵来吵去,久而久之,珂儿也从自己师兄那里懂得了天下之道,社稷之理。可以说,珂儿就经世治国一方,丝毫不比那些满腹儒家经纶的硕儒差。故而此时与杨松言至朝野之事,也是轻车熟路。 “所以说,西北必须稳!”杨松斩钉截铁说道,“开春之后,便是八王会谈之时,那时候,八王会京师,自然会有人反对陛下的举措,只是轻重不同而已。而且,前几日的西厥扣关,陈乾元、陈明宇、李啸天、风行云四人可谓战功显著,居然没得到多大的晋升,哪怕是陈乾元,也只是升做了百夫长,但他完全有资格有实力拜封校尉之职。” “陈乾元还是最幸运的,至少他的封令还是被西域都户夏侯cao驳回来的。李啸天更是不如人意,直接被区区一个大石城太守陆旭翁给驳回来了,说什么功过相抵,依旧让他扫城门。明显是挤兑人嘛。”杨松语气愤然。 珂儿不置可否,淡淡说道:“牵而一发动全身,西北边伍中有开平王的心腹,几乎是与开平王拧成一股绳的,自然不愿意让剑皇的人晋升。” “形势不容乐观呀。”杨松皱起眉头,心有郁气。 “既然连陈乾元这些尚未及冠的年轻人都敢沙场搏命,我这个活了甲子光阴的老不死,岂能无为?”良久,杨松才心底释然,转首看着珂儿,和蔼一笑。 “要死国家,先死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