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本分
尤太保微微抬高头，老眼眯成一条缝，眼皮底下褐色的老人斑在明明灭灭的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极其阴森。 顾容知道，这是尤太保在观察自己，他挺直背脊，沉静地回视过去。 良久，尤太保终于收回了眸中的精光，半合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飘到老远的地方。 哪个官员年轻的时候没有雄心壮志？哪个人官员是生来就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不停地钻营？哪个官员在最初的时候没有一颗报国忧民的赤诚之心？ 可是什么时候，他们失去了为官之时的初心？忘了最初踏入官场的时的本心呢？ 人得到的越多意味着束缚越大，爬上高位后反倒身不由己。 尤太保睁开幽深的黑瞳，定定地看着顾容，这小子现在还保持着这颗纯良之心，但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又能走多久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复又闭上了双眼，缓缓道：“顾世子请回吧！” 这语气疏离又客气，顾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他明白，尤太保这是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这样一个沉浮了宦海大半辈子的老臣，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服的？他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自己今天这一遭是白走了。 幸好顾容早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虽然有些失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下官告辞！”顾容起身，礼貌周全地说道。 尤太保微微点了一下头，冲守在门口的管家道：“富安，送客！” 顾容走后，尤太保一直睁着眼，一点睡意都没有。 当着顾容的面，他虽然表现得很坚决，很淡定，但他的心里不可能不受触动。看见今天的顾容，他就想起曾经的自己，年轻那会儿，他也跟顾容一样，一心想着为国为民，毫无私心杂念，什么时候，他的良知、他的本心被无尽的**给吞噬了呢？ 直到半夜，尤太保房中的灯光仍旧没熄灭。 他的大儿子——内阁大学士尤承恩接到管家的汇报，连夜过来，不安地看着尤太保道：“父亲，可是身体不舒服，儿子让人去请林太医过来？” 尤太保伸手制止了他，嘶哑着嗓子问道：“承恩，你说为父是不是错了？” 看着老父亲灰暗的脸上自责的神情，尤承恩那双锐利的丹凤眼眯了眯，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道：“儿子有罪，让父亲为难了！” 尤太保没理会他，似是自言自语：“这半夜，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顾容的那番话，看见他，我觉得好惭愧，我活了大半辈子，连个小辈都不如www.shukeba.com。” 听到老父亲这丧气的话，尤承恩的眉头耸得老高，他顿了片刻，突然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父亲，都是儿子的错，若不是儿子犯了错，也不会让父亲如此为难。儿子明日就奏请陛下，辞去这内阁大学士的职务。” 尤太保终于拿正眼看了尤承恩一眼，平静地说：“不怨你，这事是我自己的选择。洛家之女阴险狠毒，多次戕害皇嗣宫人，甚至越权干政，若让洛家人成了后戚，这天下以后还不知是谁的呢？若让洛贵妃毁了这大梁的天下，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尤太保生性古板，他是朝中最见不得洛贵妃的老臣之一。当初皇帝有意立洛贵妃为后，就是他带领群臣极其劝阻，才让洛贵妃与后位擦肩而过，因此洛贵妃这些年来对尤太保恨之入骨。 不过尤太保是三朝老臣，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洛贵妃就是再受宠也拿他没辙，她也只能偷偷在宫里骂两句老不死的。 闻言，尤承恩的肩膀轻轻抖动了一下，语带关切地说：“父亲言之有理，儿子定不会让那妖妇如意。父亲切莫忧心，太医说你的身体很虚弱，要好好休息，这事交给儿子便是!” 安抚完了老父亲，尤承恩折身出了尤太保的院子，便招来管家问道：“顾世子今晚跟父亲说了些什么？” 因为皇上这几天都没上朝，朝中事务繁杂，他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府。当时听说顾世子来探望过老父亲，他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哪知父亲竟会被这样一个小子动摇。 管家把顾容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尤承恩听后，不知是褒还是贬地说了一句：“真看不出来，顾世子还是这等忧国忧民的慈悲之人！” 言罢，他又冲管家道：“悄悄安排一辆马车，我要去拜访顾世子！” 顾容一路含笑，风度翩翩地出了尤府，直到上了马车，他脸上敷衍的笑容才消下去，露出一丝浅浅的愁绪。 锦书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担忧地看着他，道：“世子，尤太保没松口吗？那你明天怎么跟皇上交代？” 顾容轻叩着杯沿，语气说不出的漫步尽心：“大不了罚俸几个月罢了，最差也不过是捋了我头上这顶乌纱帽！” 锦书明白了，世子压根儿不在乎皇上的惩罚，那点惩罚对世子而言无关痛痒，他忧心的是其他事。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世子不妨把烦恼跟锦书说说，兴许锦书也能出个一两个主意！”锦书俏皮地眨了眨眼，试图调节一下马车内沉闷的气氛。 顾容薄唇一抿，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温柔地看着锦书：“好，那我就请教请教女诸葛，星州、长州等地地动之灾如何化解？” 锦书顿时明白顾容这段时间忙活的目的了，她的心中一片柔软，自家世子真是有颗菩萨心肠，她也如是说了。 顾容听了好笑地摇头：“傻锦书，在其位，谋其职，尽其责，这是我身为官员，领取俸禄应尽的本分罢了！” 锦书嘟嘴反驳道：“世子不过是个六七品的小官，那些领了几十年俸禄，高官厚禄一辈子的老大人怎么不尽本分呢？” 顾容轻轻一笑道：“是啊，我们都失职了！” 锦书还想反驳，却听哒哒哒地马蹄声奔来，接着马车外响起顾青刻板的声音：“世子，尤大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