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他们丢失了“快乐的心”而忧愁、伤心、难过着。吴鸣在跳槽到锡山公司快两个月时,已深深感悟到快乐离他越来越远,虽设计了许多种摆脱忧伤的方案,但只要一走进人事部办公室的大门,心就渐渐地紧锁起来。在处理突发性事件中,听着那些一线的普普通通的打工者们实在虚弱和太过自私的辩护,便有种抱怨袭上心头。间或里能得到的微笑,也是虚伪的和表面上的笑,真正的开心却从来没有过。 “吴主任,你可得给我们夫妻评评这个理。”来自山东莱芜红日的冯道扬来敲门便直接闯进办公室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恨不能把所发生的事情一口气说个明白。但人急口舌笨,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完。说时吴鸣要他坐下来讲,他不依,说完了才问有没有水喝。用一次性塑料杯到门口对面,因为吴鸣来才特意装的一台美的产的冷热饮水机里接了杯冰水喝下,人立时不再显得浮躁。冯道扬见吴鸣在电脑里已找出他的档案,才在吴鸣对面坐下,看着吴鸣雪白的金利来衬衣上的标志就立马要给他一个说法。将收缴的厂牌发还于他夫妇,要不然他夫妇二人今天就开不了工,开了工也没工资收,不开工则作旷工处理。旷工一天扣三天的工资,若影响生产则记小过一次,罚款一百元。三次小过当一次大过处理,大过一次罚款三百元。三次大过则无条件被公司解雇,照样罚款九百元,从工资里扣除。公司进入二零零二年已有新的规定,凡旷工、有盗窃行为的均作记大过三次处理。 对冯道扬夫妇的事,吴鸣只是听其单方意见。见是山东人,心里便有了份亲近感,加上他一口一声地吴主任长吴主任短地叫着,便道:“山东红日?是个好地方,我父亲解放战争就是在那投降共产党的。在国民党宪兵队时,娶过一个老婆,现在还在青岛给我留着位哥呢。所以一听见山东二字,便感到亲切。”“那是,那是。”冯道扬近乎讨好似地说着,心里一个劲急着讨厂牌回来的事,不然妻子在楼下等急了,过了八点钟点名的时间,被作旷工处理事情就麻烦大了。公司正处淡季,能留下来上班,还花了不少钱,得了个人情面子。如果遭受这次变故的话,淡季一被处理,八成就会被公司辞退:“吴主任,你看我这上班的事怎么办?总不能误了我上班的时间吧?”在公司夫妻俩干了五六年,真不忍心离开锡山公司,因为其他公司没有锡山的待遇好。 吴鸣把《劳动法》知识大全书合上,呷了口茶水,顿了半分钟。厂牌在三部被收缴,门卫也没送来,事情究竟谁是谁非一时还不清楚。按照曹副总的意思,淡季只要存在一点儿问题的,就应严格裁出公司,但技术工除外。冯道扬是焊接车间的,属技术工。为了不两边为难,想想他的车间主任赖世兵是自己太和的老乡,便提笔写了张纸条给冯道扬,同时对他说:“这样吧,你拿了这张纸条去给你们主任,先上着班。我想三部的保安应该很快就会把厂牌送过来的,至于你说保安他们横行霸道的事,总办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放心。”说完将便条递给冯道扬。他看看吴鸣二字被签在上面,顿时点头哈腰地谢谢着:“锡山公司有救了,有你这么廉政的主任,那些得志小人就再也不敢太过张狂难为老实人了。”吴鸣很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让他赶紧去车间里。当他跨出门槛没多远,江庭珍、阳东香和欧佩林就笑了起来:“主任,没想到你老爸还有一手呐。”说时,罗彩姣屁颠屁颠地进门,见大家笑着就嗲声嗲气,不知道是装着的娇气还是与生俱来的:“你们笑什么呀?”“笑你昨晚拍拖呗,”江庭珍说。“江姐你真会逗人,昨晚我可没出过门,过几天我就要成人考试了,哪来的心思泡靓仔呢。”“没出门?那一定是靓仔找上门来了是不是?难怪我找欧阳中学找不到,原来被你给藏了起来。”其实没有的事,吴鸣却说得正儿八经,令罗彩姣满脸羞红起来。于是就算正式的上班开始,罗彩姣吃着威化饼干伴着冰水当早点,不用说也是前几分钟刚起床。江庭珍则打电话到三部祝文海那里问今天去不去人才市场招聘,或问招聘过的人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他们今天或明天过来面试。阳东香八点一过,则有人陆陆续续地过来领厂牌、换厂牌、领饭票或查工资什么的。欧佩林则开始与保险公司联系相关的业务办理着社保,有人投保和有人退保的事儿。整个人事部一天的运作就拉开了序幕。 冯道扬走后几女一男笑过之后,三部打电话过来找吴鸣。罗彩姣接了忙转给吴鸣。“吴主任,我是三部保安班长魏德海。今早你们一部焊接车间的冯道扬夫妇不听值班保安的劝阻,强行阻着大门右侧的通道看招工通告。不听劝阻,与保安发生冲突。两人厂牌正扣押在我这儿,是不是我马上给你送过去?”话筒里的声音十分恭敬,吴鸣觉得见见他也好,当面把事情讲讲,比电话里听着辩着要方便:“这样吧,魏班长,你二十分钟后过来,我等你。”说完立即把电话给挂了。他不想听对方说什么谢谢和奉承的话,因为每天听的太多,耳朵都起茧子了。 搁下电话,他要利用二十分钟时间到各车间去听听早会时车间主任或班长都说些什么,说话水平如何,工作是否安排的合理。针对已有许多员工提出的问题,好做全面的分析。这是吴鸣的工作方式,也是整个锡山公司独一无二的创始。有时被车间主任撞见还会要工人们来点掌声,邀他去说上几句。吴鸣在承让不过时便会针对发生的事情,做出再三强调。 “崔永元的事是前车之鉴,上班嬉戏危害性极大。他推着废品车撞了老乡杨国强,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希望大家吸取教训、引以为戒!我的原则是犯错不要紧,但同样的错误犯了第二次就绝不轻饶。”吴鸣说这话时看着人群中站在第二排第一位满脸愧疚正低着头看地面的崔永元,语重心长地道:“记得九四年春季我在家乡桔城啤酒公司上班的时候,也是两位同事上班时嬉戏,一个丢了性命,一个被判无期徒刑。你们知道是为了什么吗?也就是玩笑时轻轻的一推,就推出不堪设想的后果。当时我在场,见他俩平时都是很要好的朋友,他们争议着前天晚上追女孩子的事,被推的只顾嘲笑对方,对方也没恶意,只轻轻地推了下他,结果他脚下一滑,倒下去正撞在一个破裂的啤酒瓶上,脑部当时就鲜血四溅。我急忙过去扶他,拔出半截啤酒瓶,雪白的脑浆已掺着鲜血流了出来,结果可想而知。”吴鸣说到这停了停,用目光巡视了两百八十三号人:“大家应好好想想,崔永元推杨国强时,如果前方或地上有锋利的铝管半成品摆在那里,结果会怎么样?我看结局就会像我以前的两位同事一样。”吴鸣其实从未在桔城啤酒公司上过班,这事只是听朋友在酒桌上讲的,不过确有其事。“所以我奉劝有些同事,切勿上班嬉戏。班、组长和车间主任也应严加监督,发现一例处理一例。绝不能手软,我一定支持你们的做法。”吴鸣说完,本想说声谢谢,但赖世兵带头鼓掌的声音淹没了他的话音,于是用手向赖世兵示意他过来说话,一边往旁边退去。张小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见吴鸣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冲他微微一笑。跟在她身后的江庭珍却开了口:“我们主任亲临第一线了,也不带我来开开眼界学习学习,下次可别忘了叫我呵。”吴鸣听了同样回敬一个微笑。他估计着三部的保安班长差不多快到一部来了,转身就往人事部走去,也不想听赖世兵冲员工吹嘘着他的好。他知道,人在这个位置恭维的话处处都有。并不是焊接车间有,在成型、打磨、板带、包装等车间里面同样都有。要说最多的应该是打磨车间,打磨车间按生产工艺流水线的要求被设置在三楼,吴鸣几乎每天都要上去看看,因为那里又脏又累,却有十几位大学生在那里苦干着,所以吴鸣总要去看看,和他们攀谈会儿。车间主任杜世龙身材高高大大,就会跟在吴鸣身后,一是怕自己的员工乱说话,二是怕有小人在煽风点火,三是自己也可趁机与吴鸣沟通。若真想由管着两三百号人的车间主任提升为部门经理,没有人事部的关照就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久而久之,杜世龙使出在锡山公司十来年混得熟稔的讨好之法,竟与吴鸣称兄道弟起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老乡关系。毕竟两人在家乡只隔了一个县城,也只有四十四公里。也正是由于与吴鸣有了这层鲜为人知的关系,杜世龙很快就由打磨车间的主任升为一部生产科副经理之职。向光强与张小英不合,通过他片面的了解,知道了张小英在压着吴鸣。当生产部要提拔人时,首先就报上了杜世龙的名字。作为总经理的向光强,也是在考验吴鸣的实力,但他忽略了张小英与杜世龙也属老乡的关系,在提拔决定下来后,就有点后悔没将朱富贵从生产部厂长的位置上提拔出来,而让杜世龙跨越了一步。朱富贵是他的老乡,虽没提拔他,但也可在吴鸣眼里落下个好印象:唯才是用,不用老乡。这是吴鸣在向曹铮曹副总报告经理级人员时对他的评价,也该是件值得的事了。事后向光强知道这事,就对吴鸣有了看法,这种看法是很想把吴鸣笼络到自己的圈子里来,但几次之后都没有成功,也就作罢。 吴鸣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公司里各帮各派经过十来年时间编织而出的网,每想着一派便似正面临着盘丝洞里的妖精一样不寒而栗。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它粘着,然后被莫名其妙地吞食了都不置可否。所以记忆的长河里总爱在每发生过的一件事里打个漩涡,以便找出更多不是来警醒自己。再遇相同的问题该找出最佳的办法来处理,也正如魏德海与冯道扬夫妇所发生的事。吴鸣其实已经倒向员工这一方,因为平时听到许多员工投诉保安值班时常常粗声大气、无理刁难之事。曹铮在会议时说保安是公司的执法者,总办为什么定那么高的工资给他们?目的就是要他们为公司更彻底地服务。当吴鸣两边为难时,已忘记在樱花公司时郑洪美所说过的话:对敌人的宽恕,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在处理他们争执的事时,吴鸣采用了低格调,双方都不得罪,原则是以和为贵。 “吴主任,早上好。”魏德海虽到过人事部几次,但都是找阳东香为班里的人领饭票,见过几次吴鸣埋头看书,想打个招呼,套套近乎却苦于没机会,这次算是正式与吴鸣交往了。江庭珍刚出门揽罗彩姣去祝文海哪儿。当他气喘吁吁上楼进办公室时,见了吴鸣就先问好,也不等吴鸣示意,便拉了江庭珍空出来的那张藤椅,在吴鸣的桌前坐下,一边摇着硕大的头,用手不时地摸着脖子上直往下淌的汗水:“这天气真热,整个北滘港的绿化太少,除了路边两排树,从三部到一部几乎都是水泥造就的一切,太阳一出来就热不可挡。”魏德海说着一边冲阳东香、欧佩林点头笑着。把冯道扬夫妇的厂牌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吴鸣办公桌的右边。
吴鸣听了,礼貌地回道:“这么大热天地让你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说着抽出一截纸巾递给他,见他接过先擦了擦脸再擦脖子时,老大一截纸巾已可拧出水来,便又递了一截过去,冲欧佩林指了指空调,欧佩林便用遥控器将美的牌空调调到最低温度16℃。一阵冷风侵来,让魏德海心里涌起既是感激又是激动地想法:吴鸣主任真会为他人着想,看来是好人一个。可吴鸣并不是这么着为他而想,而是在车间里紧张的讲话之后热了回来一直忘记开而已。吴鸣只见魏德海满脸堆着讨好的笑,便接道:“你把详细的经过说一下好吗?”吴鸣说着便cao起支铅笔在桌子右角边拽出叠信纸,一边听魏德海说着,一边信手记几个关键点的问题。比如保安拉着自行车,使夫妇俩摔倒,阻着通道多长时间等等。 “今天早上是我和小陶值班。大概七点半左右他们夫妇俩踩单车经过三部大门口,见有人在看通告,也挤了过去,扶着辆凤凰26自行车,硬生生地就插在人堆里横拦着通道。”魏德海说着,接过吴鸣让阳东香为他接的一杯冰水,在唇边舔了舔,然后一口气喝了半杯,只顾畅意想着要说的事儿,也没道声谢。见吴鸣那么写写画画含糊地记着什么,便紧接道:“当时已快临近上班时间,你也知道,通知贴在那地方,目的是为了让每一位三部的员工都能看到。上班时间到了,他们阻着通道,那我们自然有责任将他们驱散是吧。哪知要冯道扬让开时,他不但不让,还自言自语地骂人!”魏德海说着气已上来,好在有一杯冰水镇住了他。要不肥胖的他在空调房里也会憋出汗来。 “他骂你们什么?”吴鸣问,他想知道是骂了些什么才惹他如此生气。 魏德海转头看了看阳东香和欧佩林,见没外人就极不情愿地说了出来。原来是几句顺口溜:“他扶着自行车转身走时,竟大声地说,还让其他员工和公司外的人嘲笑我们保安。他说‘保安保安是条狗,来到锡山看门口,见了主人摇尾巴,见了员工咬一口。’吴主任你说,这不是对我们保安人员人格的侮辱吗?我们当时就来气了,便与小陶冲过去拉住他们把厂牌给扣下来了。”魏德海说完还不解气,吴鸣笑笑站起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呣,我们保安可盼望吴主任给我们做主呐。”魏德海言语中充斥着愤怒之情,有种想把冯道扬夫妇给生吞掉的感觉。 “他一个小学文化程度,我觉得不可能说出那种顺口溜。八成是在其他人嘴里学来的。”吴鸣又坐下说:“我在现代集团时,在厕所里就看见过这顺口溜。在对保安的贬低中,更为毒辣的都有,有些我都说不出口,不过大都已记不起来。现代的保安也都看到,便在休息时间总是去抓人,可半年下来也没抓着一个写那顺口溜的人。我知道,这是对你们的一种污辱,特别是做保安这一行的。”吴鸣一边在为保安鸣不平,一边也在为冯道扬夫妇开脱骂人之嫌。 “事情经过就这样,吴主任你看着处理吧。”魏德海的话好无奈又无力。 吴鸣听了一时没有答话。办公室里顿时静静的只有指尖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在哒哒地响着。在若有所思后,终于张口:“这样吧,明天等待处理结果吧,你先去上班。” 吴鸣说完听着魏德海恭维与谢谢的话,看着他极不情愿地离开办公室。只见魏德海在跨出门槛时,与阳东香极为熟悉地打着招呼,吴鸣才想起他俩是老乡。一时,吴鸣倒是想看看阳东香对此事所持的态度,但聊了一会儿,也还是摸不着个边儿,倒是欧佩林插了句话“一切应以事实为重!”提醒了他。觉得还是去现场看看,问问当时在场的人。这样,在事实面前,就不会显得处理时会有所偏袒。想到这,他呷了口茶水准备出门。哪知电话又找上门来,是张小英打来的,说人事部全体人员,包括编辑部的,都到刚新建的大楼装修豪华与顺德市政府影视场地级别一样的三楼去学习人事管理软件——ERP。十分钟准时到场,不按时者以迟到论处。吴鸣忙吩咐阳东香和欧佩林停下手中的工作,一边打电话到三部没人接,就打祝文海的手机,原来他带着江庭珍与罗彩姣已正在新建的大楼下准备乘电梯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