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看不见雪的城市(十)
彭勃来到教室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心里的压抑稍稍缓轻了一些。 校园里的梧桐树挂满了黄叶，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地落了下来，彭勃发呆地看着这落叶的一幕，心中生出一股悲凉，自古逢秋悲寂寥，这冬天才刚刚开始，我那盛秋日的春朝在哪里？ 彭勃不能理解，都说考上了好大学，以后就是走上了光明大道，可是自己现在就站在这条路上，眼里看见的却是路两边的污水沟，一只只癞蛤蟆在污水里蹦来跳去，稍不留意就会溅自己一身臭水。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骗人的？自己根本就是来错了地方？还是说自己本身有问题？难道说这里本来就是这样？只是自己跟不上节奏才显得格格不入？一时间，彭勃迷失在这些琐碎的事情里。 自从彭勃起身离开后，班长觉得此次班会已经开失败了，他想阻止大家停止争吵，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最后，班长暴怒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这一声怒吼后，大家慢慢安静了下来，看见班长生气的样子，下面的同学都低着头。 班长转过来脸对着站在讲台上继续作秀的那名同学说道：“你给我下去！” 那名同学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班长敲了敲讲台：“这次班会到此结束，助学金名额的事我会上报辅导员，有结果了再通知大家，个别同学要是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直接找辅导员沟通，好了，到此散会！” 此时班长的心情是十分不爽的，班会开成这样也算是奇葩了，大家好歹也是大学生了，怎么就跟市井小人一样在这里争来吵去！这样把自己的威信置于何地？如果这种事情不控制的发展下去，那么他也就可以直接辞职了，还当什么班干部？ 讨论申请助学金的事就这样过去，此后的几天，彭勃没有去找辅导员说明情况，他觉得自己宁愿省吃俭用，宁愿一个月就三四百块钱生活费，也不愿低下自己的头去向别人祈求，他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绝不向贫穷妥协！ 入过冬之后，天气变得越来越凉，傍晚的时候还会下露。虽然这座城市几十年没有下过雪，但是带着寒意的风还是不断提醒着人们添加衣物。 而入冬之后，学校的考试也越来越多，等到所有的考试结束，大学的寒假便来临了。 彭勃最近一段时间状态都不好，平时心情低落，莫名其妙的走神，好在他多年的学习习惯发挥作用，在惯性下他才没有将课程落下。 这天傍晚他从宿舍楼里出来，准备去图书馆的自习室复习功课。 他所在的宿舍楼是学校外包的一栋大楼，有二十八层高，被学生们称之为高层公寓。 大楼看起来很有气势，不明就里的新生对这栋楼很是骄傲，觉得这楼很长脸面。 其实等到他们住进去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栋楼设计的跟****一样，同时高层意味着不便，整栋楼就两部电梯，还经常故障，然后学生们就得痛苦地爬楼梯上去，倘若不走运住在顶层，那上下一次的滋味可就酸爽了。 这栋楼令学生们不喜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每年都会有学生从这栋楼上跳下来，而且死亡率还是百分之百的那种。 宿管大爷每年年初，都会在楼道里烧纸，无论是谁看到这场景，心里都会瘆的慌。没有谁会愿意住在一栋阴气森森的大楼，哪怕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也不例外。 彭勃怀里抱着两本书，从大楼的入口雨棚处走出来。 此时，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头顶正上方十六层楼的窗户上，一名学生在窗户上探出了半边身子！ 窗口的风很大，吹乱了那名学生的头发。而那名学生早已经泪流满面，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还未落地便被大风吹走。 这名学生浑身颤抖，他低头看了一眼楼下，然后忍不住掩面而泣，他低声啜泣道：“完了，这一切都完了，我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假如死可以解决这一切的话，那我就去死好了！” 这名学生哭了一会，紧接着颤颤巍巍地将另外一条腿也伸出窗外。 这时，道路上的行人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有人便叫道：“大家快看啊！那个人想跳楼！” 行人们纷纷抬头看去，只见那名学生两手撑着窗台，大喊了一声：“爸，妈，我对不起你！” 之后，他便松开双手，从十六层的高度坠落下来，宛如一片枯叶，又宛如一滴水滴，从空中落了下来！ “砰”的一声！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雨棚的水泥石台上。同时，围观的行人们也发出一阵惊呼。 彭勃感到头顶上巨大的振动，接着又听到路人们的惊呼声，他急忙跑出去一看。 “嘶！”彭勃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他看见一条腿搭在雨棚的石台上，诡异的扭曲着。 接下来，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很快就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不少人拿起手机，或者拨打求助电话，或者联系着亲友，无一例外都是在说高层公寓有人跳楼的事。 彭勃呆呆地站在人群的最前排，盯着石台傻傻地看。 他身边有不少学生正在电话里通风报信：“快来啊！高层公寓这边又有人跳楼了！就在刚刚，我亲眼看见的，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个专业，是个男生！人摔在雨棚的石台上，腿还挂在外面呢！” 水泥石台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让人无法目睹那血腥的惨状，但是那搭在石台上的一条腿，更能激起人们心中的恐惧，没有什么比未知更恐怖的了！ 这种露出一点，余下让人忍不住联想的场景会让不少人吓得睡不着觉。 彭勃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刚刚的那一幕太震撼人心，生命的逝去是如此的轻易！从未见过残酷的生，就体味了残酷的死！这一刻让彭勃吓着了！ 他想到，这名同学为什么要选择这一跳？难道只有跳下去这一条路？他为了摆脱什么？他以为这一条能摆脱什么？他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或者再等一等？也许再等个一分钟，就会有人去劝阻他；也许再等个一分钟，就会想通所有的关窍；也许再等个一分钟，他便会改变主意。 可是现实没有这么多也许，有的只是他的想法和选择。 “唉！”彭勃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死太简单了，手一松，也就几秒的时间；生太艰难了，咬着牙，也得走完无数个黑暗无边的岁月！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有人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留在人世间的只是一具行尸走rou；有人死了，但是他还活着，他留下了无数让人叹服的事迹，然后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自古人生谁无死？有人死得重如泰山，壮烈而伟大；有人死得轻如鸿毛，渺小而卑微。 彭勃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很痛，他发现现在的自己和那位从高楼上跳下的学生有何分别？那名学生选择了赤裸裸的死，而自己选择的是浑浑噩噩的生！ 他又感到一阵悲哀，自己虽然还在呼吸着，但是这也是在苟延残喘！自己虽然还在行走着，但是这也是在原地打转！现在的自己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这句扪心自问，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彭勃的胸口上，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下的路，脑海里突然明悟：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啊！哪怕这条路上充满了冷眼和嘲笑，哪怕这条路上充满了坎坷与荆棘，我都得走过去！ 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母亲，此时的他们可能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他们用从嘴里省下的钱来供自己上大学，而现在的自己在想什么？别人的看法能够左右自己的意志吗？别人的冷漠能够阻挡自己的热情吗？别人的评价能够定义自己的人生吗？ 都不能！ 别人是别人，他们其中有好有坏，有高有低，为什么自己要求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这本身就是错的！ 彭勃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天空，此时夜已深，在城市灯光的照耀下，天空中一点繁星不见。 路灯是挡不住星光的！之所以我们看不见，是因为我们站在了路灯下，它昏黄的灯光遮蔽了我们的双眼！ “那就努力去做一颗发光的星星吧！不再被这虚假的幻象所迷惑，不再被尘世间的污浊所误导，把握住自己的本心，就像在夜空里看见指路的北斗七星一样，一路前行吧！向前奔跑吧！” 彭勃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这段时间所有的郁闷，所有的苦恼，所有的迷惘统统吐了出来，等到他的双眼再次明亮，他便转身离开。 他推开拥挤的人群，不顾旁人的八卦议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图书馆自习室，他不再在乎所谓的助学金，因为他想明白了，助学金可以靠作秀，而补助更大的国家奖学金靠的只有实实在在的成绩！以后的成就和美好的生活，靠的只有踏踏实实的本领和努力！这便是他要走的路！ 他推开人群，像是大海里破浪而行的小舟，前途还有狂风暴雨，还有未知和恐惧，但是他已经找了一盏明灯，那便是他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