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狭域
灯火昏暗的房间，许多被落石砸中，受伤不轻的矿洞雇工，得知自己能摆脱苦难的命运，喜悦的情绪很快淹没身上的痛苦。一些生命之火燃烧将尽的年轻人，被周围的欢呼声感染，瘦地皮包骨头的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 一个躺在冰冷的石板地面，眼睛里充满血丝的雇工，尽管虚弱的身体因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烧，额头温度更是高的吓人，还是强撑着坐起身，熠熠发光的神彩将所余不多的生命迅速点燃，就像夕阳余晖爆发出最后的灿烂，随即悄然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 奥德里奇悄悄地走过去，扶住他的背部，将他的折断似的垂落的头部，轻轻地放在地上。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还在，只是很快就被青灰色取代，死气随即浮现，爬满雇工的额头，特里斯伸手拂过他的眼皮，他不想看见充满希望神彩的眼睛就此盎然失色。 “愿你安息，在永远的长眠中获得安宁。你的伙伴即将踏上未知前程的远行，但愿他们能够安然无恙地抵达目的地。” 从头到脚盯着奥德里奇一举一动的雇工领班，感受到这位浑身沾满矿尘和汗水的骑士，那份发自内心的善良和德行，尽管还有所疑虑，不过在场这么多人都没有放下防备，也不怕他一个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过就算是特里斯骑士，拥有看穿一切伪象的真实视野，也没有意识到就在身边发生的诡异事情。 情绪过于激动从而导致身体提前衰竭的雇工，吐出最后一口气时，丝丝缕缕棉絮状的灰暗之雾，源源不断地从身体弥漫而出，形成一团面目模糊的人影。 就在它遵循某种法则渐渐沉入地底的时候，一股无可名状的吸引力将灰暗雾气扯进奥德里奇系在腰带上的红袜子，直接收入里面，存放着一堆杂物的不稳定狭域。 杂物堆上面，一本锈迹斑斑的铁皮书，封面的铜质浮雕，两颗绿松石眼睛泛起幽暗的光辉，正是吸引力的源头。涓滴不剩地将灰雾吸收一空，铁皮书发出令人牙酸的爪齿抠刮声，又像是饥饿多年的猛兽饱餐一顿，从喉咙里吐出的满足和快慰。 不过它的好日子很快到头了，蕴含浓度极高的负能量，还做下如此邪恶的行径，不稳定的狭域触动某条法则，纵横交错的两根淡金细链将铁皮书直接穿透，随后从不同角度将它捆缚，牢牢地绑住。 淡金质地的细链，本质是无数闪耀黄金光辉的符文彼此勾连而成，涉及到时空的部分法则，拥有凌驾于亡灵炼金术的苍白符文之上的能力，因此禁锢地铁皮书动弹不得。 负能量被抽取浓度不断降低，凶恶的猛兽受创极重地发出咆哮，可是彼此之间的位格等级差距不小，它根本奈何不了这方不稳定的狭域。 更让恶兽沮丧的是好不容易积累的负能量，都被法则秩序之链抽去维持这条狭长的时空缝隙。如果剧烈冲突，只会导致双方具亡，为了彼此的生存，它只能默默承受，希望折磨的期限能够尽量缩短。 幸圌运的是铁皮书的呼声似乎被狭域的创造者听到，抽取负能量随即戛然而止，恶兽侥幸地得到喘息之机。 它的无声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狭长的缝隙由于负能量的进入，似乎达成某种脆弱的平衡，它开始拉升变宽，随后分成上下两层。 昏暗的狭域由此出现光明和黑暗的清晰分野，上面是令万物生长的光，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金色珍珠，下面则是被漆黑的夜幕笼罩，由于负能量不够充足，始终无法投影出具体的事象。 沉重厚实的帷幕后面发生的事情，身处舞台前的奥德里奇.特里斯完全不知情，他来到躺在地上，某个面色惶恐不安又夹杂几分侥幸，可怜兮兮的‘向导’身前，将自己亲手卸掉的下巴恢复原位，又用独特的手法令其恢复对身体的掌控。 这神奇的手段让许多没有见过世面的矿洞雇工眼前一亮，筋断骨折的伤员都挤过来让‘好心的骑士大人’诊治，汹涌而来的热情，即使隐然为头领的年轻人普林斯汀也无法阻止。 雇工的领班德科知道他的心思，立即将普林斯汀拉到没人的房间角落，小声地劝说：“缺少草药和裹伤的绷带、软板，就算是他会治疗术，也无法面面俱到。再说了，他只是一个外人，能把同生共死的兄弟拉过去吗？恰恰相反的是如果他能治好部分伤者，接下来的远行，我们的负担会轻很多，难道不是这样吗？” “德科，你知道那个人的底细吗？为什么如此信任这位有很大可能是伯爵家族的骑士，你难道对伊斯特伍德伯爵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能出面主持正义？”普林斯汀拍开雇工领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没错，我是不知道自称为奥德里奇.特里斯的骑士的底细，不过从他的衣着、行径，我大概了解此人的身份和来历。普林斯汀，不要让愤怒、憎恨模糊你的眼睛，患上垂垂老朽的年长者才有的老花眼。”德科收回自己的手，眼睛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直到他避开视线为止。 普林斯汀侧头斜望着地面平整的石板，上面沾染矿洞雇工的血，斑斑点点，就像细微的火星，被愤怒点燃成燎原的火焰：“你又能看出什么？眼睛锐利的德科先生，我不否认你是盘蛇矿洞资格最老的雇工，半天徒手挖掘就能抵过别人一整天的辛苦成果，能成为领班完全是你的能力和乐于助人的好心肠，不过在其它方面，我无从得知。” “你很骄傲，一直都是，或许你曾经受过教育，能读会写，拥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知识。普林斯汀，你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俯视其他人的目光，充当睿智的向导，指点着我们的方向。可是由于你总是把自己放在很高的地位，因此常常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视而不见，忽视细节是你的最大毛病。”雇工领班德科看见面前的年轻人脸色骤变，随即轻松地吁了口气。 “德科，你能举个例子吗？”普林斯汀的语气变得诚恳许多，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问题，于是委屈地“不耻下问”。 ‘本性难改！真是可惜了。’ 雇工领班点了点头，“那位自称为奥德里奇.特里斯的骑士，浑身带着细碎的矿尘，身上浸出浓重的汗水味道，而且是从地底洞窟经由岩壁裂隙梯道上来。不消说必定是来自伊斯特伍德城，或许是城卫军的成员，或许是领主家族的骑士，甚至有可能是炼金术士布诺鲁派来的清道夫。无论他拥有什么身份，独身一人而来，没有一见面就杀死我们派去查看甬道动静的伙伴，只是打晕两人，生擒埃瑞克。也没怎么折磨他，只是让埃瑞克不能说话，捆绑四肢而已，比起监工的皮鞭和棍棒，还有管事埃特纳的私刑，那实在好地太多了。表明他并不是带着恶意而来，很有可能是毫不知情的城卫军的一员。” 普林斯汀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于是点了点头，耐心地听领班德科继续“夸夸其谈”地卖弄。 “岩石宫殿里的石像鬼有多利害，你和我都很清楚，刚才我和你联手推开旋转石门，走进里面也看到地上的一堆碎石，可以证明那个骑士实力很利害，如果他真的凶性大发，要将我们全部干掉，我相信最后还站着的胜利者肯定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你也一样。” 看到普林斯汀欲言又止的神色，雇工领班德科立即接着往下说，“我知道，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肯定能给他造成很大的伤害，不过你也得考虑到现实。大部分人都因矿道坍塌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至少有一小半，大约四十多个兄弟失去战斗力，而且身为精通各种武技和战术的骑士，他会乖乖地站着和我们互换拳脚伤害吗？我敢肯定，他会利用灵活的脚步展开游斗，只要不陷入死角遭到围攻，胜利迟早属于他。可是奥德里奇.特里斯没有那么做，他能耐心听完我从头到尾的述说，尽管其中一部分是我们的猜测，可是他还是选择相信，并且愿意出手帮助我们。如果我没有猜错，自称奥德里奇.特里斯的这个人，或许是罕见地秉承传统美德的骑士。他值得信任，就目前而言。” 听到前面的话，普林斯汀还有些愁眉苦脸，不过最后一句话确实说出他的心声，“没错，不久前的剧烈震动，很明显是矿道挖通后不知什么缘故导致再次坍塌，有可能把他困在地底洞窟，很凑巧地找到岩壁裂缝的梯道，继而发现甬道的其中一个入口。嗯！肯定是这样，他也被困住了，担心没有出路，无法逃出生天，才会选择和我们合作。” 他拍了拍雇工领班的肩膀，“德科先生，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轻易就能糊弄的明白人，待会我打开岩石宫殿的秘密通道时，请你务必紧紧地盯着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的一举一动，防止他突然暴起发难。” “我会的，我会的。普林斯汀，你要相信我的眼睛，从没有看错过任何一个人。要不然，我们早就被监工杀死在地底洞窟里了。” “嘘！你的嗓门太大了，那个特里斯骑士正在转头看过来，我们赶紧说的别的，不要让他发现。” 德科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不动声色地扶起一个腿脚受伤的雇工，走过去让奥德里奇救治，普林斯汀差远了，被特里斯骑士的目光盯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这个时候，他才回想起站在不远处的骑士大人，徒手杀死两头石像鬼的战绩，给予的压力感真的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