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孟夫子的规矩

    不同于田里正所想，孟夫子晚上来的却是很爽快。

    这孟夫子一向尊崇礼法规矩，之前听说莫辛澜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不跟着学做女红之类的事儿，反倒成天山上上下镇里村外的跑，实在是没有贤淑良德的样子，所以在心里就不太喜她。奈何自己的学生，莫辛澜的哥哥莫辛辰却是个出类拔萃的好苗子，不仅聪颖，还异常刻苦，有不懂的问题也勇于向他求教，而且胸怀大志，愣是让孟夫子高看了几眼，带着莫辛澜也不那么讨厌了。

    这次又听说莫辛澜公堂之上舍辩县令，还敢于说出“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之父母也。”之类的话语，他虽不喜这小丫头的大胆，却仍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好奇。

    于是借着作见证人的由头，来瞧瞧自己受伤的学生，也来看看这个传说中当着莫家主事儿的莫辛澜。

    莫家主事大堂里，莫成风坐在主方，招呼着身在客方的孟夫子，田里正和姚柱子几人。喷了漆的木桌上放了清浅的茶水，这倒让孟夫子有些满意。

    正所谓“酒壮英雄胆，茶助文人思。”，清茶淡墨，都是他们这些个文人所钟爱的。

    孟夫子端起那个看起来精致，上绘蓝白花纹相间图案，质地却普通常见的茶杯，仔细抿了一口:茶一般，水一般，茶水也一般。不由得，孟夫子皱了皱眉。

    许是自古就文武不太对头，孟夫子对莫成风这样粗野村人的招待有些不喜，莫成风在看到他的举动和反应后，自然也对他那副讲究做作的气派有些鄙夷。

    论知识渊博，他自是比不上孟夫子圣贤书读的多。但论眼光见底，他却是妥妥稳胜孟夫子的。莫成风没有参加过科举，少年时期直接从军打仗，靠着军功一路升迁。不说阅历有多少，光是这一路的见识眼界那都高了不少，比起一直窝在槐树村里教书的孟夫子来说，确实是好了太多。这也是为什么，莫成风会一直教育莫辛辰不要学书里的死知识，想要得到最大的收获，还是得出去见见世面，扩扩眼界。那些有名的文学大儒不也是为了这些才经常出去游学吗？

    当然在这看起来一帆风顺的路上也有不少人说莫成风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瞧不起他。平心而论，莫成风是一个坚韧且意志坚定的人物，不然后来也做不到一个从四品的将军。他受着别人的讽刺和鄙夷，却总借着空闲找一些读过书的人教自己识字，还专门去学习兵法战略，这些坚持不懈的努力，也为他之后的军功建立了不少的基础。

    他们当兵的，只要有勇有谋，那就是一个好的士兵，只要会指挥作战，体恤下属，那就是一个好的将军。行军打仗的人，吃饭喝水睡觉穿衣，那都是不讲究的，尤其现在还待在槐树村这里的小村子里种种地，打打猎，谁会在意你那茶水是个什么味儿？不过是个消凉解渴也撑得起面子的物事罢了！再看田里正和姚柱子，果然喝茶如饮水，大口下去，杯子见底，倒是觉得爽快。

    于是，莫成风看着孟夫子那挑剔的样儿，心里愈是不爽。

    “辰小子在何处？自己的学生受伤，怀书作为老师，也是该去看看的。”

    孟夫子站起来说话，声音调调有些生硬奇怪，许是从没这么说过。但是表达出来的本意却是好的，莫成风一介将军，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再说人家又是挂念自己儿子，他自然不会给孟夫子什么不好的印象。两人天生有些对看不顺眼的感觉也只是在心里，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得。

    于是他便回应孟夫子道:“辰儿此刻在他的屋子里，夫子可要随莫某过去？”

    说话沉稳大气，倒是不同于其他人，这让孟夫子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孟夫子的刻板规矩姿态就显示出来了。

    “客既在，主何以弃之离席？”

    莫成风抽抽嘴角，莫名的看了孟夫子一眼。他是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他又不是听不懂孟夫子的意思。指责他客人还在，自己却要擅自离席，说自己不懂规矩！

    要不是个读书人，还是自己儿子的老师，莫成风早就想冲上去和这个古板性格又臭又硬的孟夫子辩论辩论了。是谁说要去看自己儿子的？要是自己不说带他去让他自便，肯定又来一番文绉绉的待客不周说法，借以教导自己了。这种教导，莫成风又不是没受过。

    大楚开国皇帝是武将出身，在大楚边境战事都安稳下来后，他就开始崇尚文风，以求国家平和稳定发展。因此相对的，在大楚，读书人的地位都比较高，朝廷里也是文官多于武官。莫成风没有正儿八经的上学堂读过书，对读过书有才能的人也是一贯比较敬重。所以他在之前，对考了秀才还在教书育人的孟夫子是很敬佩和尊重的。但是几次过后，莫成风的这个敬佩和尊重就荡然无存了。

    槐树村建成房子后，有请一些一些德高望重和有声望的人来吃席坐房的规矩。所以莫家房子建成后就请了里正陈氏族长和孟夫子等人来吃席。席间，孟夫子就说他们家招待客人应该怎么做怎么做，还指责莫成风在院子里种的树不合规矩，谁家不是前松后柳，期盼得到好的运兆，就你家为了图好看还能吃到果子就种了一排排的果树。

    莫成风心里顿时就不爽了，种个树还要啥讲究？他种的这树可是问过自家孩子的，都是大家同意了的。自家人喜欢，你外人管我们干什么？不得不说，莫成风的民主和他对这件事的坚持，让莫辛澜后来喜欢庆幸良久。

    到后来，莫辛辰在孟夫子的学堂里读书，莫成风本来是很高兴的。但是耐不住孟夫子老是教导莫辛辰要守规矩，要按照古人圣贤之人的规矩来要求自己，生生把他儿子要教成一个少年老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莫成风自然更不爽了。规矩规矩，哪来那么多的规矩。一个大男人，以后要么驰骋疆场浴血杀敌，要么威风赫赫叱咤天下，做一个天天只知道捧着书啃连自己生活都成问题的废人有什么用？

    当然，他并不否认读书的好处，但也要看怎么读才好。这一点，莫成风是有他自己的见解的。

    所以，两人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不同的情况下，自然互看不顺眼。

    莫辛澜提着茶壶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厅堂里气氛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