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守夜
乱七八糟的脏兮兮的铺子、没什么卖相的货物,折算下来却值七万五,没掂量一下就接过了邓老板的钥匙。 正街上有家超市老板是我的球友,他十几岁就开始跟随父亲站柜台,经验老道,直到一年后,提到盘下旺旺超市的总价,他认为出六万已经足够。 后来我们两口子才逐渐明白,做生意都是如此,所有行业要么竞争激烈,要么竞争惨烈,人人为了在同行业中生存下来奋力打拼,就像川人有一句俗语:卖石灰的看不惯卖面粉的。 其实我的前同事作为朋友,人还不错,可试想在商场里打滚,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能把真金白银的生意经传授给你,把你训练成一位他本人的竞争对手,从而减少自己铺子每天的营业额吧,就是傻瓜也不会这样做,更何况做零售业的都很精明,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算计着,没有一个是傻瓜。 不过作为传统的小生意人,不会去干道义上说不过去的事,黄葛垭古镇上八分之九十几的商铺老板,都属于这种比较老套的生意人:使出点小伎俩,赚份内的钱,不赚黑心钱。只是我的前同事除外,他一涉足当地零售业就开始乱来,比如为拉本店人气,不惜以底价出售香烟,把本地区烟草价格搞乱了许多年。 另外转让铺子的那两口子也不错,也属于比较老套的生意人,为人一团和气,对待顾客对待同行,绝无什么欺诈行为,后来我们一直还有生意来往,每间隔两三天会接受他们粮油和鸡蛋的送货,而回想起当时盘点铺子吃亏,并非他们狡诈,而是我们自愿充当冤大头,不要求打折,不要求把用不上的固定资产拿走,试想,作为一个生意人,碰上这样的冤大头几乎是千载难逢,怎么可能把到手的钱拱手送还给对方呢? 再说拿到超市钥匙后,下午回家后,也不知因为什么事,两口子吵了几句,争吵中无意间提到刘俊浩,过去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眼前,于是又开始发泄怨气,两个孩子吓得大哭,家中顿时闹得暗无天日。 刚盘下铺子,却来不及搬家,按计划夜里我不得不睡在旺旺超市里守夜,两千年初期,当地治安状况还有些混乱,一旦有人发现超市夜间无人看守,不洗劫一空才怪。 当晚我没吃晚饭就气鼓鼓的出门了,沿铁路线步行七八里,到古镇已是夜幕降临,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好意思独自下馆子,(川人之习惯,下馆子都得邀约着三朋四友,图个热闹)不得不去开超市的前同事家里蹭一顿饭吃。 前面忘了介绍,这位同事姓廖,妻子姓唐,两口子是师范校同学,廖下海后,唐还在学校里上课。 两口子住在中小学的宿舍楼,我敲门进去,不客气的说:我是来吃晚饭的。一家子立即表示热烈欢迎,廖知道我能喝几杯,立马开了一瓶五粮春。 当然,廖除了在经营超市方面不择手段,人品很不错,为人也比较大气,思想也有点深度,否则不可能跟我这种比较挑剔的人做朋友。(而在石河村的那些所谓朋友,不过是在一起吃喝玩乐,用刘玉芳的话说,属于酒rou朋友而已) 吃饭时我和一家子亲密交谈,唐的父亲是乡上民政局的退休干部,在任时负责处理乡民的丧葬事宜,一副乡下农民的样子,人很幽默,曾经开玩笑说,乡上那些当官的管活人,我负责管死人,管活人的官员多如牛毛,管死人的却只有一个,于是就算我权力最大。 一家老小吃过饭都去看电视,我和廖继续喝酒,唐在一边作陪,当一瓶酒见底,廖又提来几瓶啤酒:林伟你酒量不错,再来几瓶啤酒吧。 胸中郁闷无法排解,不知不觉酒喝得有点多了,我居然把刘玉芳红杏出墙的迹象一股脑儿抖出来,请两口子分析分析。 原本这种夫妻间的私密纠结只能闷在心里,不该对外人提起,可是我既然把廖当朋友,也没顾忌太多。 廖听完我叙述,满不在乎的笑笑:凭一些表面现象能下结论吗,也许是你单方面的猜疑而已。 两家人来往密切,唐对刘玉芳很熟悉,这时也劝道:林伟,别捕风作影了,我敢用自己人格保证,刘玉芳根本不是那种人。 喝完酒已是八点过,惦记着盘下的铺子无人看守,我搁下筷子匆匆向一家子告别。 喝得醉醺醺的,然而我身体素质很棒,走出廖的家门,脚步照样轻快。 当夜气温较低,街上空空荡荡,民居以及商铺大多关了门,踏着青石板,快步穿过两三条老巷子,到了旺旺超市门口。 刚掏出钥匙想开门,二楼上的狗汪汪汪叫得很厉害。原来,过去邓老板每夜守在二楼,怕睡着后监控不了楼下超市的情况,喂了一条母狗用叫声提醒主人,母狗下崽后又留下其中一条公狗,把这母子两条狗拴在二楼阳台上,已经拴了三四年,从未放出来过一次。 两口子撤离时,所有东西都折算成了钱,然而两条狗牵回去无处养,把它们作为唯一的赠品送给我们。 底楼的超市有道后门,通过后门是一间狭窄的侧室,两条狗尚不认识我这新主人,而邓老板为安全起见,用来拴狗的铁链留得很长,每条狗可以直接冲到楼梯上,我当然不敢上楼去寝室里睡,只得躺在一张可以平放的长木椅上,用刘玉芳提前准备的被子盖住全身,以自己衣物作枕头凑合着过一夜。 前面说过这是座两层楼的私人民房,背后有一栋四层楼的商品楼,街对面有一栋属于公产的两层楼石头房子,里面居住着古镇的老居民,不过到夜里,这里没路灯,成了一个死角,黑漆漆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而我虽然读了很多书,算大半个唯物主义者,却受父亲影响,并亲历了一些灵异事件,从小就有些怕鬼,当打开超市门走进去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奇怪的是,两条狗有些鬼精灵,明明有人闯进来,听到用钥匙开铺子门和打开后门的声音后,估计是主人回来了,就不再乱叫。 整座民房犹如鬼宅,阴森森的,时时有老鼠什么的弄出细微的沙沙声,第一次住进来,独自躺在长椅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暗中想到自己因为被村长无视,怕每日一出门就见到街对面的刘俊浩,不得不挪窝,有了一种背井离乡的感觉。 也许这种情况下挪窝,属于一种精神上的逃避,突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助。 我是教师,又是个家中独子,从小受母亲管束,婚后受刘玉芳约束,虽然拳脚功夫天生很棒,却从来就斯斯文文的,比起外面的那些男人,我可能更显弱势。 酒精作用下,难言的失败感袭上心头,未来一片黑暗,见不到任何希望,在陌生的民房内,在孤寂的夜里,细细回忆我的前半生,除了篮球打得不错,好像什么事情我也没成功过:留职停薪经商失败,在学校里拿不出教学成绩,婚姻不太如意,头一胎生了个残疾孩子,看到别人有钱只能眼红。仿佛世上所有倒霉的事都给我摊上了。 这一夜也不知怎么熬过去的,直到凌晨两三点还没睡着,由于心情沮丧,胸痛隐隐约约,持续不断,想到网上关于早起肺癌的描述,死亡的恐惧又攥紧了我的心。 思来想去,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刘玉芳造成的,没有她那些红杏出墙的迹象,就算不借给村长一万元,受到冷遇,我也绝不会挪窝,打算和当地许多村民一样,闲闲散散的过日子,在石河村不知不觉就到老。于是我恨她,更仇恨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白脸。 整整一夜,我几乎快崩溃了。 没被逼入绝境,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到了一处陌生之环境,还得尽快适应,当晨曦微露,恍惚中睁开眼睛,想到自己上午有第一节课,爬起来穿上衣裤,来不及漱口洗脸,急匆匆拉开了卷帘门。 当日逢集,想不到刘玉芳起得更早,刚开门,她和陈秀嫂就到了。 当然,陈秀嫂是熟手,我们两口子决定继续雇佣她,像过去一样,逢场来帮忙半天,中午一起吃饭,闲天回家,月工资二百四。 两口子见了面,我问:你来镇上,两个孩子呢? 她说:爸妈在家里看铺子带孩子,好了,别哆嗦了,快去上课吧,顺便在镇上买两个包子边走边吃。 我快步离去,走在半路上,啃着包子,突然感觉到,既然盘下了铺子,绝无过去的那种清闲日子了。 沿着铁道往回赶,也不知为何,匆忙中,过去对刘玉芳的猜疑逐渐抛到了脑后,怎么说呢,从此两口子都忙于生计,每一分钟都得算计着使用,还顾得了那些心中多余的纠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