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江东二乔(下)
小楼中的布置很是淡雅,墙边立着的木质书架上摆满了一筒筒的竹简,精巧的窗台上种着几盆兰草和小竹,绿意盎然,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竹制的书案,案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孙策和周瑜拱手施礼后,在书案前坐下,书案的对面挂着一张竹帘,竹帘后坐着两名女子,隔着竹帘可以隐约辨清两人的面目。孙策震惊于眼前这两名清澈如水又明媚如玉的女子,他至此才明白房中的淡雅是因为所有的颜色都被吸进了她们的身上,墨一样漆黑的长发,灵动明亮的眼眸,白净修长的脖颈,清新雅致的衣裙,是如此的出尘脱俗。 年龄看来稍大一些的女子在帘后微微躬身道:“寒舍简陋,只能请两位饮杯清茶解渴。有所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孙策还礼道:“在下孙策孙伯符,这位是我义弟周瑜周公瑾。今日我二人本是专程前来拜访乔公,不想却有幸得聆姑娘的绝世琴技。唐突之处,还望两位海涵。” 先前说话的女子道:“孙将军客气了。我姊妹二人也只是闲来无事,弹琴消遣而已,哪里敢说是绝世的琴技?”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忽然道:“久闻江东传言:曲有误,周郎顾。不知所说的周郎是否就是面前的这位周将军?” 周瑜彬彬有礼的躬身答道:“实在惭愧,的确正是在下。” “既然是顾曲周郎,何不弹奏一曲,也好让我和jiejie开开眼界。”那女子边说边不断摇着坐在一旁的jiejie的袖口,“jiejie,你说好么?”一副小女孩的神态,令人无法拒绝。 周瑜淡淡的一笑:“那在下就献丑了。”接过女子从竹帘中递出的古琴,周瑜置琴于膝上,试了几个音后,扬扬悠悠的琴声从他指间流出,虚微的换音与厚重的实音相间,弹出如歌的旋律,正是一曲《高山流水》。倜傥风流的儒雅将军神采飞扬,拨指如飞,室中其他三人的心思也完全被带入了琴声之中,如痴如醉。 两名女子不禁侧身倾听,头上的钗子在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中轻轻的颤着,meimei紧紧捉住jiejie的袖子,直到周瑜弹完一曲,也没有松开,可见是入神到了极点。 “真是绝妙。”许久,meimei才缓过神来,出声感叹,然后又撅着嘴,有点懊恼的说:“看来,我这一辈子是到不了这样的境界了。” jiejie轻笑了一声,转向孙策道:“刚才听孙将军在屋外说我的琴声中少了一份英雄之气,不知孙将军可否抚琴一曲,让我和meimei见识一下?” 孙策虽然跟随周瑜学习琴艺,但是毕竟时日尚浅,只好摇手道:“长琴古雅,哪里是我这种舞刀弄枪的莽夫可以抚弄的。不如在下击筑高歌一曲如何?” jiejie掩着嘴低笑道:“丝不如竹,竹不如rou,人之喉舌是情感流露之源,非竹木所能比拟。既然如此,我等洗耳恭听。” 孙策略作思量,霍然起身,放声长歌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孙策唱完,室中一片寂静,许久,才有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果然是英雄豪杰的气度。” 门外说话的人推开了门,那是一个七十岁开外的老人,甚至还不止,他尖尖的下巴上蓄着一缕胡须,头发仔细的束在脑后,没有一丝凌乱,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满是岁月的沧桑。 两名女子在竹帘站起身来:“父亲。” 孙策和周瑜惊得起身,向老人一揖到地:“原来是本朝太尉乔公祖先生,今日得以相逢,幸甚之至。” 乔玄走到桌边缓缓坐下,悠悠的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从前的乔公祖已经死了,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苟活于乱世中的山野老叟而已。” 孙策和周瑜跪坐在乔玄的对面,尴尬的沉默了片刻。 “自董卓造逆以来,豪杰并起,在下欲伸大义于天下,无奈智术浅短,故今日冒昧的前来拜访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终于还是孙策打破了沉默,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将军已据江东,近日又拔取庐江,心中难道会没有打算?”乔玄淡淡的道,“将军既然有意向老朽请教,何不开诚布公的说呢?” 孙策犹豫了片刻,恭敬的行礼道:“在下心中的打算,说出来不值一哂。此刻江东已划归在下的治下,自负的说一句,可谓基业初成。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乃是天下之腹;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兼之民殷国富,此二州不可不取。若在下侥幸得以成功,必保其险阻,西和诸戎,南抚彝、越,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引荆州之兵向宛、洛,一上将率益州之众出秦川,在下则亲领江东将士北渡长江,如此,逆贼必可剿除,汉室必可复兴,先生以为如何?” 乔玄笑了起来:“将军这么说,是欺负我老人家心思糊涂了。汉家姓刘,将军姓孙,复兴刘家的天下,关孙将军什么事?就算关将军的事,但是以如今的局面,将军觉得汉室还有几分复兴的可能?”
孙策大惊失色道:“乔公慎言!这等言语怎可随便出口!” “怎么,觉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该出自我这个本朝太尉之口?还是我道出了将军的本来心思?”乔玄淡然道。 孙策沉默了下来,几次欲开口说话,只觉得心思混乱,不知从何说起。 “改朝换代,天道使然。大汉的命数走到今日,已经无以为继了。”乔玄长叹道,“老朽诈死避世隐居,天下人皆以为老朽是因痛失爱子贤妻,以致如此,只有老朽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老朽无意为这个即将毁灭的王朝殉葬,像老朽这样被称赞为忠心耿耿的臣子,在灾祸面前,并不一定抱着忠诚之心。” 孙策和周瑜感觉自己的很多认知被颠覆了,不由得茫然失语。 乔玄饮了一口杯中的茶,盯着孙策的眼睛道:“话已经说到这里,可说的和不可说的老朽都说了,孙将军难道还不愿意坦诚相告么?” 孙策迟疑了片刻道:“乔公看穿了在下的心思,生于乱世之中,难免会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只是要在下说出来,确实为难。在下以为乔公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 乔玄笑道:“老朽明白,英雄之志,枭雄之心,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孙策拜道:“乔公明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在下无法将名利置之度外,内心之煎熬,实难为外人道也。”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乔玄反复咀嚼,愈发觉得意味深长,良久方道:“那么今日就这样吧,两位的来意,老朽已经明了。若是能凭借老朽的一点薄名,替将军招揽天下的人心,老朽愿意一试。” 孙策和周瑜难掩心中的喜悦,齐齐起身下拜:“多谢乔公。” 乔玄一笑,拖住了两人的胳膊令他们起身:“老朽隐居于此,对外宣称已死,虽是掩耳盗铃之举,却也不便公开出面……” “乔公的意思是……”孙策的心又沉了下去。 乔玄认真的盯着孙策的眼睛:“伯符以为老朽的两个女儿如何?” 孙策脸现羞惭之色,低声道:“不瞒乔公,孙策的确起了求亲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