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双生莲现
“长乐公主吉祥,您来的还真是准时,太子殿下这才刚走...”中年的德安公公看起来十分喜欢这活泼爱笑的小丫头,每每见到她,脸上便堆起慈祥可掬的笑。 “是啊,太子哥哥不走,瑶儿还不敢来呢...” “公主今儿个送什么花?” “马蹄莲。” “呦,马蹄莲好啊,春风得意,马不停蹄,多好的寓意...” “德安公公真会说。” “哪里,是公主您选的好。” 沐瑶已经第无数次踏进东宫的书房了,她每天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印象中,太子的书房朴实素整,简洁无尘,所有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一如他严肃刻板的为人。然而今天,沐瑶却发现了一丝异样,书架的角落处凌乱地散落着一些字画。其中一轴画卷微微开着,露出半张美人脸。 像往常一样,沐瑶将手中的马蒂莲插入自带的青花瓷瓶,再将花瓶置于书案上——她每次送花都得自带花瓶,花瓶的寿命很短,往往只能活到司马炎柯下朝归来。花瓶死了,那瓶子里的花呢?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花活不见朵,死不见尸,大概是被司马炎柯愤愤地吃进肚子里了吧,沐瑶如是想。 确定花瓶摆放在视觉最佳的位置,沐瑶好奇地走到书架前,捡起地上的那微敞的画卷,展开,只见一绝丽无双的美人娉娉而立,女子笑颜婉转,眼波含露,身姿曼妙,娇若芙蓉,隐隐中透着几分病态美,美得动人心魂。 沐瑶认真地瞧着那画中美人,细看之下,突然发现... “你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冷冽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吓得沐瑶心头一颤,七魂立即散去了六魄。 “我...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募地转过身,对上司马炎柯冷得骇人的眼神,沐瑶哆嗦道。她的眼底写满了惊慌.. “滚出去!”司马炎柯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画卷。 沐瑶听话地埋下头,两只脚一点一点往外挪。 “等等。”她刚迈开步伐,司马炎柯又叫住她。 沐瑶一动不动地,不再往前,也不敢往后看,全身僵硬着似被人钉在那。 “把你的花带走。”司马炎柯冷声道。 “可是...那是瑶儿送给太子哥哥的...”沐瑶拨浪鼓似地摇着头,声音弱弱地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本太子说了,拿走!” 听着身后咬牙切齿的语声,沐瑶紧张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她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了握,双目一沉,心思一横,索性豁出去了。 “不要,送出去了就是送出去了,太子哥哥爱要不要!” 言毕,沐瑶大逃亡似的跑出了书房,跑出了东宫,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无忧殿。 只留下司马炎柯皱着眉,望了望那某人瞬间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那书案上的青花瓷瓶,以及瓷瓶里素白高洁的马蹄莲。直到视线落在那卷画上的美人,心烦意乱间,他抓起那花瓶就往地上狠狠一摔。花瓶登时碎了一地。还好马蹄莲是不会流血的,不然此刻必定躺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该死的嚣张丫头!他低咒了声。 “来人!”随即朝外怒声喊道。 德安公公诚惶诚恐地跑了进来。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一个丫头片子都看不住!本太子都说了不许她进来,你们都当耳边风了么!”司马炎柯气得有些抓狂。 “回禀殿下小公主尚且年幼,她若硬闯,奴才们也不敢硬拦,就怕不小心伤了小公主...” “伤了她,本太子负责!她若再来,就直接绑起来送回她自己的寝宫!” “是,奴才遵命。” 司马炎柯冷哼一声:“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当知本太子的脾气,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话,本太子不介意换个东宫管事!” “是,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德安公公吓得跪倒在地,这回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于是当沐瑶翌日一早再光临东宫的时候,就没那么顺利了。 “长乐公主,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只是殿下下了铁令,奴才也实在没辙。”要不是之前王上冲这边打了招呼,德安即便再喜欢沐瑶也不敢这般纵容她,而今太子真的怒了,他得先把太子安抚了,再想想怎么去和陛下回话。 沐瑶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明白这公公平日里对自己这般照顾,若不是出了特殊情况,是不可能转变的这么快的。 “德安公公,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么?”沐瑶索性也不急着送花了。 “哎呦,小公主,您客气了,有什么您说就是,奴才定当知无不言。”德安对于沐瑶的通情达理感激万分,似乎只要她不进去书房,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德安公公,太子哥哥的母后是怎么死的?”沐瑶凑近他,悄悄问道。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次若兰,若兰只说是病死的,其他的一概不知,沐瑶也问过她父王,司马景厉只叹道:可怜女人,是孤王辜负了她。除此之外,司马景厉不愿多说,而她也不敢多问。 闻言,德安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踌躇,似乎在斟酌,那些事能说不能说。 “德安公公,你别多想,瑶儿只是想帮帮太子哥哥...”虽然她不清楚上一代的恩怨,但显然司马炎柯是恨着她的娘亲的,并将这种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有些事不尽早解开便是永远的心结,沐芙雪已死,沐瑶就只能自己来充当这个系铃人了。 “...” 又是沉默了半响,德安公公叹了口气:“也罢,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在这宫里资历稍长的人都会知道那段陈旧往事,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容丞相之女容箁十六岁嫁入南楚,那时陛下刚登基不久,似乎是迫于某种无奈才娶了她,之后陛下对容娘娘一直不太热情,甚至有些冷淡。大家伙都传言,陛下在北桑当质子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医女。为了那北桑医女,陛下不顾群臣的反对,将南楚的后位一直空置着,容娘娘当时已经诞下嫡长子,现今的太子,功德无量可谓是王后之位的不二人选。可是陛下仍旧没有将容娘娘封后的打算,以至于容娘娘虽顶着贵妃的头衔,掌管着后宫,却饱受嗤笑,所有的人都说终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个女人来取代她的位置...容娘娘生的美丽,身子骨却十分的娇弱,自诞下太子后,体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几年就病逝了,容娘娘死后,陛下心有愧疚,这才追封她为王后...”德安公公讲述的时候,沐瑶募地想起了那日在书房看见的那卷画,想来画面上的那女子就是容娘娘吧,柔娇似水,若柳扶风,眉宇薄唇与司马炎柯有着三分相似。 德安公公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沐瑶并没有听进去。 故事说到这,所有的一切再明显不过了,她娘就是那个被司马景厉牵挂了大半辈子的医女,而太子恨司马景厉的缘由也再清楚不过了,司马炎柯那么爱他的母亲,自然就恨上了那个对母亲不睬不理的无情父王,恨透了那个夺取了他父王所有情感的北桑医女。 人的心胸是有多狭窄,窄的一旦认定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人的心胸又是有多愚蠢,愚蠢到一旦痴情一人便再也看不见别人的好。可怜的容娘娘兢兢业业地辛劳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捞着自己心爱男人的柔情一瞥,该说是她的不幸?还是只怪司马景厉太冷血无情?那她的娘又是何种角色?她娘知道司马景厉在等她么?她娘知道南楚王宫里有一个女人因为她占据了自己丈夫的整颗心而记恨上了她么? 是非对错难料,小小的沐瑶想不到那么深,也想不了那么透彻。这一刻,她只觉得好难过,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容娘娘,为不知该说痴情还是冷血的司马景厉,也为那和她一样,自小没了亲娘的小司马炎柯,更为自己那最终死得惨烈的娘。沐芙雪曾经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世,以至于让司马景厉这般的人物如此痴情难忘。假若真的如司马景厉所说,沐芙雪貌美天仙,那她之后又是如何容颜尽毁,精神失常的?沐瑶怎么都无法把那个迷倒众生的医女和断情谷中容貌丑陋神志不清的鬼夫人联系在一起。 种种疑问萦绕脑海,沐瑶一时凌乱无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东宫的,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撞上一堵墙... 沐瑶瞬时整个人定住,她悄悄又悄悄地,慢慢又慢慢地,抬起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上瞄去...正好对上一双黑不见底的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