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1 新野之夜（二）

    离河道最近的客栈并不大，前后两进。站在客栈门口一看就能闻到扑面的陈旧气息，再加上这是个雨天，那种潮湿的感觉就像扎根在每个人的皮肤上一样，弄得人很不舒服。

    刘莘一下车便皱眉了：“我不住。”

    那帮仆人慌了：“小姐你说什么？”

    “我，不，住！”刘莘的小脾气上来了：“就这样破破烂烂的客栈我才不住，我就从来没住过这种客栈，谁爱住谁住。”

    “我住。”

    刘芒没有刘莘身上的娇气，接过仆人接过来的油纸伞，抬脚踏进坑坑洼洼的泥水地，就这么施施然走进客栈里去了。

    “四哥！”

    显然刘芒比客栈这件事重要。刘莘也懒得发牢sao了，一把抢过一个仆人手里的油纸伞，提着裙角就在雨帘里追赶起来——她今天身着黄衣裙罗，脚下是绵软的小脚鞋，这一身打扮怎么看怎么不合适雨天的泥地，所以她边跑边惊呼咒骂，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词，骂到后来她自己个也觉得没意思。

    才进客栈的骑楼下，刘莘便松了一口气。油纸伞也不收了，随手丢在一边便回过头对身后的一群仆人骂骂咧咧起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泥路你们怎么能让我亲自下地走呢！我要是摔了要是磕碰到了怎么办！”

    仆人一向是听惯了刘莘的责骂，也没敢回嘴。就一个从小照顾刘芒刘莘到大老仆开口解释了一句：“小姐别怒，他们是有心想背你过去的，可你跑的太急太快了，他们跟不上啊。”

    刘莘：“……”

    刘莘见有仆人去捡她丢在雨水里的油纸伞，脑海里跳出一个身影，生气道：“你别捡，哑果呢！让她来捡！”

    哑果是这次陪着刘莘出来的侍女，年纪偏大，从小过惯苦日子，而且是个哑巴，对刘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算暂时对付上了刘莘的脾气。老仆是好人，心疼哑果，便帮忙解释道：“小姐你的包裹那些不是在后面的牛车上么，哑果去取了。”

    这个解释刘莘还能接受，也就只“哼哼”两声就转进客栈里头了。

    客栈的前厅没什么人，就大大方方摆着几张桌椅，坐着两桌人。雨天屋内潮湿，客栈老板招呼伙计生了几个火盆放在角落里，木炭倒不敢烧太差，只是零零散散飘出一股松油味。屋外风雨渐大，前厅是个穿堂，大门每开关一次便有个小风便从前门进呼啸的吹过前厅朝后院出去了，店家被客人埋怨了几次，也终于狠下心拿出一条麻布帘子挂了起来挡风。刘莘就是从这麻布帘子外撩进来的，一眼便瞧见了靠角落坐了的刘芒。

    刘芒前面站着个伙计，显然看见来客人被店家打发来招待：“客官看着眼生啊，想来是过路的客人，您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说着他把桌子上倒摆着的茶杯翻过来一个，撩起右手的茶壶就往里头倒了一杯。手法熟络无比，脸上的笑容也在这寒风寒雨天里显得越发真诚。

    刘芒只是性子冷，但不是不知道人情好坏，端过茶杯来暖手之后抬头看他：“我们一行有八个人，你这里住得下么。”

    伙计笑道：“住得下住得下，我们楼上还有不少好房间，如果客官真定下了，小人这就让掌柜的给您把几个房间里点上火盆熏香。客官在这吃完饭一上去，保准一点潮湿的感觉都没有。”

    刘莘走过一把抢过刘芒手里的茶杯灌了一大口，对伙计皱眉道：“啰嗦什么，怕我们住不起店么！赶紧好酒好菜上来，好房间清扫几间就是了。”

    幸好那老仆就跟在刘莘的身后，见伙计一愣连忙上前解释道：“我家小姐就是这个脾气，小兄弟不要见怪，房间我们要四间就够了，然后上点牛rou和鲜鱼汤去去寒，酒也温几壶吧。”

    伙计见老仆说的详细，也就没多说点头下去了。临了还把那壶暖茶搁在桌子上。老仆见状给刘芒和刘莘又各自倒了一杯：“天气寒冷，公子小姐先喝杯暖茶吧。”

    刘莘不满意道：“阿伯，你为什么不让我好好骂骂那个伙计，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见到我们这身打扮了还需多问什么么，赶紧挑最好的菜上就是了。”

    “呵，丁哥，你听到了吧，最近这世道真是奇怪，什么时候母狗开始对人喝三喝起出来了。”

    前厅里本来就没几桌，刘芒刘莘占了偏僻角的一张桌子，而开口的是居中间的那桌其中的一个汉子。那桌就坐着三个人，桌上摆着两壶酒、一尾鱼、一只烧鸡、一碟干笋还有一大块酱牛rou。在这样的店中，能有这几样菜，已然十分不容易。那汉子想来也是见惯了走南闯北，腰间别着一把寒铁刀，散开的长发里藏着一双尖锐刺人的眼睛。这种苦哈哈出身的人最见不惯的就是富人欺负穷人了，所以刚才听刘莘的两句，便忍不住出声讥讽。

    被汉子称作丁哥的人背对着刘芒刘莘这桌，只看到一个宽肩膀，体格看起来应该十分勇猛。他听那汉子一声取笑，也接应道：“兄弟莫奇怪，这种恶狗我在荆州见多了。你放心，这种恶狗总有一天会被主人炖了做下酒rou的。”

    “你……”刘莘气不过，正想站起来骂回去，却被老仆一把拉住，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他们都是江湖强人，我们现在不是在家中，能避就避开些吧。”

    刘莘正准备“忍一时风平浪静”，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姑娘，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没事吧。要不要我们帮你？”

    然后是一个奇怪的女声摇头回答：“呃呃呃呃……”

    刘莘一听后者这个奇怪的声音便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大骂道：“哑果，你给我滚进来！”

    然后大门一开始的那个女声惊呼道：“姑娘，你趴在地上干嘛！地上很凉的……姑娘！姑娘！你在干嘛啊！”

    大门被从外头朝里推开，幕布帘子一动，从底下滚出一个手里拿着好几个包裹的青年姑娘，看起来应该有二十多岁了。那姑娘也不顾地上又脏又冷，直接就这么翻滚着进来，身后的其他人想拦都拦不住。

    不用说，这个姑娘肯定就是刘莘嘴里的那个侍女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