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延雨城
衣衫褴褛的少年看到远处高大的城墙忍不住落泪,他终于来到了能开启新生活的地方,不必继续享受自己曾经恣意妄为而惹来的敌意。 这一路上,他先是乘车出城四百里路,随后便因盘缠不够而被逐下车,只得步行向前。徒步两日沿着大路走了一百多里,终于到达了那乞丐口中最近的城。 晓俞身上原本是没有钱财的,他只能当掉一些玉饰去换钱,但这些最少也值数十枚玉景币的玉饰,那当铺掌柜死活只愿出三枚玉景币。 一枚玉景币相当于十四两白银,也就是说他身上那些昂贵的玉饰,总共也就换了五十二两银子。 随后他去城门外寻找愿意前往延雨城的马车,原本最多一枚玉景币的路费,无论哪架马车都收他三枚玉景币,但晓俞本身也要吃喝,身上只剩下两枚玉景币和几两碎银,如何交得起这昂贵的路费。 换作是曾经的晓俞,怕是会找人过来把这当铺砸了,马车拆了,掌柜车夫都揍一遍。但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身无长处的废物,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嚣张了。 晓俞缓缓走入城门,却因外貌过于邋遢而被拦下,那守城兵鄙视地说道: “延雨城不收你这样的乞丐,讨饭吃滚一边去!” 眼看着守城兵就要一脚把自己踹飞,晓俞怒目一瞪,拿出卫家的符牌,恶狠狠却又有气无力地喝道: “我可不是什么乞丐,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那守城兵见到这符牌也明白了这人确实不能拦着他进城,只能悻悻放他进去。 但在这城中,晓俞看到了与焕城截然不同的气息,延雨城中的建筑远不如焕城高大精巧,相比焕城,这里平庸极了。 晓俞走在老旧的大街上,看着忙碌的平民为生计奔波,心头如遭重击,这哪是什么新生活的开始啊,那乞丐明明就是骗走晓俞,害怕晓俞抢占他的乞讨物罢了。 晓俞前往许多地方询问是否招收学徒,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了,当他问到一个铁匠铺被拒绝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都这样,你们明明就很忙,为什么不愿意找一个帮手?培养一个学徒难道就这么不值得吗?” 那铁匠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回道: “现在良滨与殷领打仗,税赋提高了不少啊,官府还要逼着我们捐钱,我开这间铁匠铺能养活自家就不错了,怎么还能多养一个你呢?” 说罢,这铁匠便继续闷头打铁不再搭理晓俞了。 晓俞只得继续往前走,真正的漫无目的。 待天色暗下来,晓俞拿出自己所剩无几的钱财,三两碎银,寻了间客栈过夜,又吃了顿像样的晚餐花了几百文钱。 第二日早晨,晓俞看着洗净的纹龙衣,竟然不敢再穿上去,于是他便去买了件朴素的棉制衣来穿。 这日他仍在寻找能让他在城中立足的工作,但在战争的压迫下,这延雨城的平民百姓真的难以生存,哪怕有愿意收他为学徒的,也是连吃住都难以保证的。 两日过去,晓俞从城西走到了城南,可以确定的是,平民大概是真的自家都难以饱腹了。 晓俞也曾远望着那些老爷的宅邸,寻求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当个童子什么的,但他做不到。他没有勇气面对熟悉的生活,而那份享受却不是自己的。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晓俞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他拿出仅有的二两碎银和几十个铜板拨弄着,自顾自地说道: “要是还住客栈的话,那就没几天可以吃上饭了。” 他看着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无奈地走进小巷,决定找个角落凑合着过一晚算了。 “那个小孩,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借大爷们花两日。” 晓俞一回头,看见几个混混站在身后,正上下打量着自己。他从未被人逼迫过,虽然生气,但更多的是慌乱,只能故作镇定地说道: “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我的衣服比你们的还脏,你们都需要抢夺他人的财物,我怎么会有钱呢?” 领头那个青年盯着他脖子上的项链说道: “这世上哪有生的那么白净,又戴着这么个漂亮链子的穷鬼啊?你把那个链子给我,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晓俞戴着的项链是出生那年父母赠与他的,其上镶嵌的晶石是空间破碎之处愈合时诞生的蕴空结晶,内含与空间相关的大道,是天成的储物法器。 项链中存放了晓俞十五年来父母所赠的礼物,不论是否贵重,单说其中寄托的情感也不是晓俞愿意放弃的。 “这条项链不值什么钱,我还有二两银子...” 那领头的青年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见晓俞不愿交出项链,便直接打断了晓俞的话说道: “你不给是吧?我管你有什么好东西,先打一顿我再拿!” 说罢便招呼两个小弟要将晓俞摁住。 但晓俞哪是什么任人欺负的软蛋啊,他虽然这几日消沉了不少,但也没亏待了自己的肚子,此时的身体素质虽不比以前好吃好喝,但也不差多少。他见这三人来势汹汹,便把装着纹龙衣的包袱扔一边跟这几人扭打起来。 曾经的晓俞那是天材地宝随便吃,虽然未踏入修行领域,但力气也要比这几个混混大不少。饶是这三个成年人也差点压不住晓俞,被这少年打上一拳都有些受不了。 四人呵骂扭打了好一会,引起了一个大爷的注意。大爷走到小巷中边拉架边说道: “陈六又是你们几个在欺负人!都别打了!” 名为陈六的混混头子见这大爷来劝架,竟不敢停留,像避瘟神一样立刻带着小弟离开,走时还自语骂道: “又是这老头,每次都来搅我好事!要不是仗着收养来的婊子有点修为,迟早把他打瘫了!” 这大爷听了这话也不理睬,自顾自扶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晓俞。 晓俞睁开肿起的眼皮打量着这身材不算高大,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中老年人。 “少年郎,你这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拖着也不好,还是跟我回药铺处理一下伤处吧。” 晓俞愣了一下,这是他离家以来第一次受到他人的关心,竟让他差点落泪了,答应了一声便跟随大爷离开了。 跟随大爷走了好一会才到,这药铺与街上其他房屋一样老旧,区别仅仅是门前架了个牌子,上面有一个大大的药字。 大爷将晓俞带入医室,先是将受伤的地方清洗干净,给打破的地方上药,青紫的地方涂抹药酒。 酒精的灼烧感刺激着晓俞的伤口,但他此时心中被愤怒与焦虑占满,哪怕如钝刀刮rou般疼痛从手脚各处绵延不断传来也未曾呼痛,只是咬牙皱眉。 见晓俞不过是一个细皮嫩rou的少年,却对疼痛有这样的忍耐力,让大爷有些惊讶,忍不住赞叹道: “少年郎,像你这样坚韧懂事的孩子不多啊!”
这句随口的夸赞,传入晓俞耳中,却不能使他高兴,反而沉闷了不少。 懂事?我能懂什么事?我要是懂事我还能被自己的所作所为逼得流落他乡吗? 晓俞心中忍不住对自己的嘲讽了几句,嘴中也传出了几声苦笑。 他晓俞也不是真傻子,不是那种脑袋木楞不懂思考原因的人。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家族中谁都宠爱自己,无论做过什么错事都会被原谅。长大一点跑到外面天天跟狐朋狗友干坏事,仍然不会被追究,那是有家族中人帮自己收拾烂摊子,但人心中的怨气是收拾不了的。 自己成了这幅模样能怪父亲不教导自己吗?父亲也曾说过他几次,可是他听吗? 不听。 当自己被他人无理由欺压时,才理解什么叫委屈,什么叫愤怒。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是咎由自取的啊! 大爷听见晓俞这略带苦涩的笑声,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过问,而是说道: “你这身上的淤血太多了,还得开副药帮你活血化瘀。你运气很好啊,没有伤到内脏,都是外伤,回家好好调理一阵,等淤血化开,伤口愈合就好了。” 听见“回家”这两个字,晓俞本就沉闷的心添了一份死寂。他若是有家,还需要这几日从早到晚地寻找用以生存的工作吗? 大爷在药房边抓药边问道: “你这皮肤怎么容易蹭破。少年郎,我看你不是这的人吧,哪有穿粗衣的人有这么好的皮肤啊。” 晓俞闷闷地说道: “我已经没有家了,今天已经是我被逐出家门的六天了。” 大爷惊讶地扭头看向那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少年,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会被逐出家门呢,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会闯大祸的孩子啊?” 晓俞觉得这慈眉善目的大爷并不是坏人,便将他这几日的经历说了出来。对于焕城的人对他的厌恶也没有隐藏,将自己这几日的所闻所见所感都说了出来。 大爷很复杂地看着晓俞伤痕累累的脸说道: “晓俞,浪子回头金不换啊,你能意识到自己不对的地方,能改就很好了,你确实是懂事的孩子。你能自己一人来到这远在六百里之外的延雨城,很好了。” 听到有人能安慰自己,晓俞心中总算有点慰藉,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一个人在低谷时若得不到正确的引导,便很容易走上歧路,形成极端的思想。 “谢谢您的夸赞,时间不早了,我应该离开了。还好那群人没把我的钱抢走,虽然也不多,但是付诊费应该是够了。” 晓俞从怀中拿出仅剩的二两银子,递给身前的大爷。他不知道看一次病要花多少钱,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虽然递出这些钱以后他便身无分文了,但他还有包袱里华贵的纹龙衣,再不济还有卫家那材质珍贵的符牌,最后他还可以依靠项链与其中存放的礼物存活。 正当他拿起包袱想走时,大爷犹豫的声音传来: “你说你已经无家可归了是吧?我想我可以收养你,老头子我收养了一个女孩,再收养一个男孩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晓俞愣住了,好一会没回过神来,随后眼泪便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他终于在另一座城找到了能容下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