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新婚燕尔
湖北大学本科函授班每个季度安排一次学员集中面授。 春季、夏季和冬季面授时间为十天,秋季面授恰逢暑假,所以时间最长,一般为二十天。方红梅从去年被录取为中文系函授学员算起,已经参加过三次面授了。这次暑假面授是第四次,也是首次到湖北大学本部参加面授。 当初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她以为每次面授都要去武汉,其实不是这样的。湖北大学在孝天城设有函授站,具体负责孝天地区函授学员的组织和管理。每季度的集中面授,都由函授站就近联系单位,安排学员的食宿和学习场地。湖北大学只派教师来授课和组织考试。 方红梅第一次参加面授的地点在孝天城。住在环城旅社,听课则在孝天市一中——也就是敬文和腊梅读书的学校。报到之后她才发现,这期函授班学员中,有不少是孝天县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有同届同窗,有上届的师哥师姐。特别是中文系函授班里,竟然有三个是她师范时的同班同学——宋双清、徐磊和池中月。 师范学校毕业两年之后,再次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大家感觉很神奇,甚至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因此都特别激动和兴奋。我们已经知道,方红梅和池中月在孝天县师范学校时都与王加根同过桌,并且都喜欢和追求过王加根,应该算是情敌。 情敌邂逅,结局早已明晰,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芥蒂。见面之后,她们谈笑风生,似乎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忘记得干干净净。方红梅问池中月,与殷彬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感情是否与日俱增,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早翻篇儿了!”池中月和上次回答类似的提问一模一样,又用嘲笑的口吻讥讽方红梅,“你这人重色轻友!对姐们的事情太不关心了。总是把明日黄花当成新闻。” 池中月说,她与殷彬分手了好几个月。殷彬虽然人不坏,对她也特别好,但书呆子气太重了。相貌又没什么特点,谈不上英俊,身材瘦小,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高大魁梧。两人谈了那么长时间,她一直没什么激情,根本就找不到恋爱的感觉。正在她为此而苦恼和烦闷的时候,她供职的铁路中学调来了一位男体育教师。那家伙青春年少,一米八二的身高,皮肤黝黑,头发自然卷曲,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男子汉气息不输高仓健。 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男神! 池中月主动出击,很快就投入到了那个体育教师的怀抱。尽管别人诚实地告诉她,已经有女朋友了,她还是奋不顾身地与他相好。 “他是搞体育的,平时活动量大。我总是把自己最喜欢吃的零食全部留给他。他喜欢吃毛壳鸡蛋,我就用煤油炉煮好,揣在荷包里,寻找机会偷偷地塞给他。每次他休假回家,或者去他女朋友那儿,我心里总是特别难受。在学校里度日如年,天天扳着手指头计算他返校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那么迷恋!这种体验,是以往与徐磊和殷彬交往时所没有过的。”池中月满怀深情地侃侃而谈,并且把自己的隐私都告诉了她的好朋友,“后来他吻了我。他的劲那么大,总是抱得我喘不过气来。再后来,我们就睡在一起了。有时他到我的寝室,有时我去他的宿舍。我把少女最纯洁的初夜无私地献给了他,但是,他还是打算和原来的女朋友结婚……我遍体鳞伤,心灰意冷,心一碰就要流血。可自己又陷得那么深,太傻,太痴情,完全不能自拔。每次见到他,还是想抱他、亲他。这种强烈的欲望,使得我根本就不可能恨他。更何况,他同样想抱我亲我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爱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心怎么这么痛啊?” 池中月如泣如诉,方红梅听得泪眼朦胧。她握着老同学的手,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是好。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糊涂的。像这种脚踏两只船或者说故意玩弄女性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爱,池中月却那么伤心。 函授班的另外两个女学员都来自孝天城。一个叫岳小晶,年近三十,已经结婚,儿子在上幼儿园;一个叫王莉,二十六岁,据说还是单身。王莉的父亲是孝天地区教师进修学院的教授,与周哲凡同事。所以,她时不时还会提到马静。 方红梅那次接到暑假面授通知时,王加根正在住院,是他们处于水深火热的时候。在医院,听到王加根不住地叫疼,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蜡黄的脸,方红梅特别心痛。 “如果加根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绝对不能失去任何一方。求上天保佑,保佑加根的病快快好起来吧!保佑我们这对苦命的夫妻平平安安。”方红梅在内心里祈祷着,“蜜月?这就是新婚蜜月?灾难纷至沓来,让我们惊慌失措,没有一点儿安全感,更谈不上幸福。家徒四壁,囊空如洗,哪有蜜的味道?又怎么甜得起来呢?” 回到牌坊中学,方红梅又得带着沉重的心情,马不停蹄地忙碌。 每天早晨一起床,她就骑车去花园镇买菜。菜买回来后,啃几口敬武从学校食堂买回的馒头,喝两口冷稀饭,就赶着去上班。她和王加根两人的语文课,四个班的音乐课,还兼任着初一(1)班的班主任。办公室、教室、宿舍、食堂来回跑,脚后跟打着后脑勺。 中午,方红梅得赶紧洗菜做饭。匆匆忙忙地扒几口之后,骑车送饭到医院。她精心调理的饭菜,王加根又总是不想吃。说是没胃口,有时一口都没沾,就让她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回牌坊中学的路上,想到加根一个人躺医院病房里,身边没有人照顾,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漫出来了。坐在办公室里备课、批改作业时,仍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肖玉荣、董志芳、宁海涛等好心的老师都来劝她,叫她放心。说淋巴结发炎不是什么大病,打几天吊针就会好的。但是,每次到医院看到王加根孤孤单单、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又如何放心得下呢? 下班之后,又是做晚饭、送晚饭、洗碗、清场,然后搓洗一家三个人的脏衣服。 夜深人静,她才能坐在宿舍里看看书,复习一下函授课程。 暑假面授的时间越来越近。《文学概论》和《中国古典文学》这次要结业考试,她还有好多内容没看完呢!而且,两个班的学生作文等着她批改,期末考试题目等着她出,初一(1)班五十多个学生的成绩单和评语等着她填写。她还得自己刻钢版、印试卷。事情多如牛毛!加上心情又不舒畅,她哪里能够安静地看书啊! 有时,方红梅恨不得把脑袋分成两个来使用,恨不得通宵达旦地看书,把书上所有的内容都塞进脑子里。因为忧愁和烦恼,她经常头疼。那种脑袋就像要裂开的疼痛,折磨得她在床上打滚。 真难受啊!真让人着急啊! 等到将来有了小孩,事情就会更多,更麻烦。要是有个保姆帮忙做事就好了。她多么希望请个保姆帮她一把啊!但是,他们请不起啊!自己养活自己都难,哪儿拿得出钱来请保姆呢?没有了往日单身生活的快乐,远离了无忧无虑的青春。 人为什么要结婚?结婚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今年春季在安陆县面授学习时,岳小晶、王莉和池中月都劝她暂时不要结婚,等把本科文凭拿到手再说。但是,她和王加根天天在一起,又经常同床共枕,长此以往肯定会出事。已经做过一次人工流产,总不能再去做第二次第三次吧。听说上避孕环对身体不好,吃避孕药又影响婴儿的智力。更主要的是,王加根特别想结婚。 去年寒假时,王加根因为一个人在学校里孤单寂寞,怀满深情地对方红梅讲:“你给我生一个小孩吧!放假就有人陪我了。我会把孩子照顾得很好的。” 一想起王加根说这话时的凄惨神情,方红梅就感到特别难受。结就结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反正每一个女子都要走这一步,迟早是要过这一关的。马静都当mama了,还不是一天两个半天地在过。 就这样,方红梅近乎麻木地,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结婚。 真正把结婚纳入议事日程,正式开始实施之后,她才发现这事该有多么难!没有房子,没有家具,没有必需的生活用品,连最基本的床上用品“成双成对”的要求都做不到,更谈不上电视、冰箱、洗衣机这“三大件”家用电器。 在这种情况下结婚,方红梅已经够委屈的了。王加根的父母还不停地找他们的麻烦,制造各种灾难,伤他们的心。从春节到现在,她和王加根就没有安生过。 最开始,白素珍来来往往,为打官司闹得鸡犬不宁。后来,她竟然住到了牌坊中学,天天在他们耳边聒噪,搅得他们心烦意乱。结婚前夕,她大吵大闹,逼着他们退还礼金。结婚第二天,他们回王李村的路上又遭遇小偷。紧接着,王加根就病了……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残酷无情,一次又一次地把灾难降临到我们头上呢?我们已经够可怜、够不幸的了。我们又没有什么过高的期望,只想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日子,难道这点儿要求过分吗? 一想到王加根的父母,方红梅就伤心至极,怒火中烧。 当初她和王加根恋爱时,加根他妈就坚决反对,不停地写信打破,痛骂王加根,贬低、毁损和侮辱方红梅,把她说得一钱不值。那些充满火药味的书信,合在一起,可以赶上鲁迅的杂文集。王加根千里迢迢地去河北解释说明,力求得到白素珍的理解和支持,结果招来的是破口大骂。事后,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还写信到王加根的工作单位告状。在信中,说她儿子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品行不轨,极尽所能败坏王加根的名声。对于一个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来说,亲生母亲的“差评”会给单位领导留下什么印象,会对他的事业和前途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在王李村房产的纠纷中,王加根只是表明自己保持中立,不参与父母无益的争斗。他也不要奶奶留下的遗产。结果,白素珍还是不依不饶,在他们结婚时闹得天翻地覆,把儿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婚事,搅得一塌糊涂。索要走了已经送出的礼钱不说,还回过头来在方红梅面前说加根的坏话,挑拨离间,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 天底下有这样当母亲的么? 王厚义同样不做人香。本来,恋爱期间王加根谈起他父母之间的是是非非时,方红梅对王厚义就没有好印象。后来的接触,更是让她对这个自私、残暴、吝啬、丑陋、猥琐的男人没有丝毫的好感。她都不愿意喊这个男人一声“爸”,觉得有这样的公公是自己的耻辱。 王厚义只有加根这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结婚时,他竟然百事不管,装聋作哑,哭穷叫苦,一毛不拔。王加根回王李村哭闹一场,王厚义才送来五十元钱。 儿子结婚五十元钱就打发了!白大货还送了一百元钱呢。 给了五十元钱,王厚义还要求他们回王李村过客,为的是给他和胡月娥撑颜面。结果,害得他们遭遇小偷,光现金就损失了八十二元。儿子媳妇东西被盗,王厚义不仅不同情,还说他们故意撒谎,想以此为借口勒索他的钱财。 天底下有这样当父亲的么? 这种连牲畜都不如的家伙,竟然好意思开口要儿媳妇给他织毛衣。方红梅怎么可能答应!她娘家的爸妈也不曾向她提出这种要求呢。 那段日子她确实很忙,并且老是为函授结业考试担心。就算她不忙,手头什么事情也没有,她也不会给这种人织毛衣。 她过不了心理上的那道坎儿。 王厚义送来的两件旧毛衣,加根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方红梅不知道。就算加根打她骂她,甚至提出与她离婚,她也不会帮忙织的。 为了回娘家拿面授必须的凉席,方红梅绕道孝天城,顺便去了一趟孝天市一中,看看敬文高考前的准备情况。 找到孝天市一中男生宿舍时,见到的情况非常糟糕。敬文刚刚与同学打了架,被班主任老师训斥了一顿,正躺在床上生闷气。 原来,七月六号是敬文的生日。他叫上三个拜把子兄弟,以及送他生日礼物的几个同学,到街上的小馆子里吃了一餐。回到学校后,他拆开金安买的浏阳鞭炮,摊开摆放在男生宿舍门前的地面上,拿香烟点燃。噼噼啪啪的响声霎时传遍了整个校园,乳白色的浓烟向四周扩散。正当他捂着耳朵,为鞭炮营造出的喜庆气氛兴奋得满脸通红时,突然从宿舍楼二楼泼下一盆水,把炸了一半的鞭炮浇哑了。 敬文跑出走道,对着二楼看了好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血直冲头顶,他破口大骂,从楼下冲上二楼,逐个宿舍查问。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位泼水的男同学,两人很快就打成了一团。其他同学扯劝的扯劝,找老师的找老师,充当“灭火队员”。 班主任老师赶来后,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说敬文不对。批评他在校园里面放鞭炮,影响其他同学休息和学习。要求他向那位被打的同学道歉,送别人去医院检查,并承担所有费用。 敬文不服气,认为班主任老师偏心,处事不公正,从孝天市一医院回来之后,一直关在宿舍里生闷气。 唉!明天就要高考,敬文竟然惹出这样的事情。 方红梅真担心这件事会影响他高考,好言好语地开导了他半天。并且说,全家人今年最大的希望和梦想,就是他考上大学。她提醒敬文,放下思想包袱,抛开私心杂念,正常发挥水平,力争考出好成绩。班主任老师批评他,也是为他好。只要他考上了大学,别人同样会对他刮目相看。 “敬文啊敬文,你可千万不能考砸了啊!那样的话,爸爸mama这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他们会多么伤心啊!” 带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方红梅离开孝天市一中,回到了方湾菜园子村。拿到那床她曾经用过两年的凉席后,又步行到肖港火车站,连夜赶回了牌坊中学。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她就前往WH市,参加湖北大学举办的暑假面授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