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无常

    路灯对陈生发出邀请，对方也欣然接受。

    一番推辞后，陈生再次替路灯付了钱，一行三人在茶楼伙计的引领下走上二楼。

    陈生一撩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惹得周围客人频频侧目，毕竟像他这样虎背熊腰的人在茶楼可不多见。

    路灯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绕过桌椅，站在窗边看楼下行人来往。

    你要问为什么路灯总选二楼靠窗的位置，那当然是——出了事方便跑路啊。

    午后的秋风，温和而带着凉爽的气息，不似夏日那般闷热。

    厉烛不安分地把玩了一番面前的茶杯，随后期待地看向茶楼中庭。一楼的中央摆着一张扶案，一把官帽椅。木椅上并未坐人，却又伙计端着一壶热茶搁在扶案上。

    路灯耳朵微动，楼内客人的言语闲谈尽数收入耳中。

    “我茶不思饭不想，就念着余先生这段评书，苦等三天，终于等到了。”

    “害，你这算什么，我可都十几天没来了。”

    一人调侃道：“李兄，你这缺席了十几天，是因为被你婆娘抓花了脸吧？”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一阵哄笑。被称作李兄的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话题便又转了回去，谈起那位茶楼第一说书人，余先生。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而这罗城却出了个例外，但凡听过余先生说书的客人，无一不拍手叫好，更有甚者因故事情节过于激动，当场砸烂桌子……至少在罗城中，余先生已经是人们公认的“第一”了。

    路灯也心生期待，在聚鲜楼时，他听到有人谈论茶楼的说书人余先生，故而有了兴趣，才来此一看。虽还没见到余先生本人，但也能从这架势中，感受到这位余先生在当地百姓中的热度——他们三人赶到时，一楼已经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只有稍微远些的二楼还有些空位。这些空位可不是因为没有客人，而是有不少人为了听得清楚些，宁愿自带板凳坐在一楼，去抢个前排。

    路灯转身回到厉烛身边，刚一落座，楼下就走来一位中年男人。这人黑发长髯，儒衫飘飘，一手持折扇，一手握醒木，不紧不慢走到大堂中央，坐在官帽椅上，登时，整个茶馆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仅有人轻轻放下手中茶杯，发出一两声清脆的磕碰声。

    不必说，单看众人的表现，就知道这便是那位余先生了。

    余先生先是端起茶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一甩扇子，醒木重重拍在扶案上，开口道：

    “金光洞里有奇珍，降落尘寰辅至仁。

    周室已生佳气色；商家应自灭精神。

    从来泰运多梁栋，自古昌期有劫磷。

    戊午时中逢甲子，漫嗟朝野尽沉沦。

    上回书说到，哪吒同家将出关……”

    路灯心中一动，这位余先生讲的居然是哪吒闹海。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哪吒”可是真是存在的。

    也不知道哪吒大人会不会来听他的故事？

    不过听不听不论，哪吒大人肯定是知道自己在民间颇为出名的，不然在罗小黑战记大电影中他也不会说出那句话——

    “原来你不认识我啊！”

    路灯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他稍稍走了一会儿神，楼下的余先生已经进入状态，说是口若悬河也不为过。

    这茶楼的余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就连人物之间寻常的对话都讲得绘声绘色，妙趣横生，其技巧与聚鲜楼报菜名的伙计简直有天壤之别，路灯听着听着忍不住开启通感。

    霎时间，路灯眼中迷雾漫漫，楼内风云流转，雾中浮现犹如海市蜃楼般的模糊影像，隐约可见河岸边上，一小孩手持红绫与一青面獠牙的夜叉对峙，几句话没谈妥，夜叉神情愠怒跳上岸来，从小孩头顶凌空劈下……

    就在这时，说书先生所营造的世界中突生异变，小孩与夜叉还在岸边争斗，而在他们的上方，不知为何多了两团云气，云气一黑一白，一阴一阳，高悬于世界之上，在空中盘旋环绕，突兀无比。

    “这是……”路灯瞳孔微微一缩，神色认真了些许，又很快放松下来。短暂的思索后，路灯暂时停止通感，拿起茶杯，面带笑容，对着窗外做了个“干杯”的动作，接着一饮而尽。

    殊不知，原本正聚精会神听书的陈生微微侧目，将路灯的动作尽收眼底。

    临街。

    两位剑眉星眸，神采奕奕的公子哥儿蹲坐在房檐处。一人银发白衣，一人黑发乌袍。

    两者穿着长相皆异于常人，但蹊跷的是，屋下路过的行人却对他们视若无睹。

    只见这位白衣公子先是皱眉，接着神情一变，转头凝重道：“老黑，他发现我们了。”

    “嗯。”在他身边身着黑衣的那位脸色微沉，“还不能确认他与那索灵有关，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

    夜幕降临。

    与陈生在茶楼门口道别，路灯带着厉烛找了家客栈住下。他挑选的这家客栈，虽没有多豪华，但确实这条街中最整洁的一家。

    自从转世成妖后，路灯前世为人的习惯便丢了个一干二净，如果说青石镇更像是是世外桃源，那么相对繁华的罗城则让路灯回忆起前世种种，他又下意识地遵循回人的习性。

    路灯叹了口气，开始怀念当初与朋友联机互坑的日子，再一回想，距离这个世界发展到互联网时代，还有四百余年，时间漫长不说，中途还有已知的两大劫难，忽然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不由在心中自嘲：

    “你一个小妖精，怎么就脑子有坑想着去掺和神仙打架，找个地方躲起来苟他个四百年不好吗？”

    路灯对自己的本性还是有所了解的。你要说让他像另外些个穿越回古代的穿越者一般，“发明”肥皂、工具，种植土豆，开办学校，乃至带兵起义、造福百姓——那不可能，先不说他懒得动弹，就算他愿意动了，也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重生成为树，恰巧与虚淮、风息住在一个山头，使得路灯很快弄明白了自己是在罗小黑的世界中，自那刻起，一个念头就在他心中蠢蠢欲动。

    于是，他现在到了这里。

    沉默一阵，路灯忽然开口问道：

    “睡着了吗？”

    虽然知道厉烛没睡着，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

    左侧床上传来一阵翻滚的声音。

    路灯轻声道：“我们在罗城多待几天。”

    “嗯嗯。”厉烛迷迷糊糊地随口应了两声。

    “等……”路灯张了张嘴，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字后该接什么话，于是直接略过，继续道，“我就教你修炼。”

    “好诶！”厉烛眼睛一亮，困意瞬间消散，他没听清路灯前面说的话，不过管那么多做什么，知道自己可以学那些能打的法术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