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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雨季之前 其二

    汉弗雷斯宅邸内部大堂的柱子和二楼回廊的围栏上已经挂上了象征哀悼的黑色薄纱,由独角鲸的黑色油脂制成的蜡烛挂在天花板上的黄铜吊灯上微微摇曳。按照南罗斯林的习俗,在葬礼时仅能使用蜡烛作为照明,使用魔法乃是对死者的不尊和亵渎。

    丽诺尔身穿礼服长裙从主台阶上缓缓地走下,身后是位于主楼梯和侧楼梯小平台墙壁上米科尔森·汉弗雷斯公爵和夫人的油画和家主作为骑士期间使用的剑和盾牌,现在也被浅浅的黑纱盖住,在今夜过后,画框里的人会变为丽诺尔以宣告汉弗雷斯家族的家主更替。

    迎宾大厅的中央是花圃和灵柩。花圃前覆盖着黑布的长桌上,按照礼仪摆放着郁金香和白百合,以及一个用于焚烧信件的灰尘筒,用于前来悼念的人焚烧自己的信件以寄托哀思。大厅的两侧,两侧则是骑士盔甲的半身塑像。

    管家埃戎和同样身穿燕尾服的三位侍者已经在大厅的正门等候,在暗杀事件之后,或许是因为害怕家族政敌报复,或者是见到主人失势,原本在庄园内来来往往的侍者,侍女,花匠,他们全都连夜离开了汉弗雷斯宅邸。眼下仅存的四位只有为汉弗雷斯家服侍了数十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埃戎和他从战场上带回并亲手抚养的孤儿们。

    在斯托利亚帝国,光是拥有金钱是无法收拢人心的,只有位居永恒城至高无上的皇帝赋予的权力才值得愚者们死心塌地。

    见到丽诺尔从二层下来,站在门口的管家团微微欠身行礼。

    “让他们进来吧。”

    丽诺尔的右手紧紧握着大理石阶梯的扶手,再一次轻轻咬了咬嘴唇,对站在正门的埃戎说道。

    汉弗雷斯宅邸黑红色的木制大门被从内拉开,庭院中站着的穿着正装,戴着薄纱,手捧黑色蜡烛的贵族亲眷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宅邸的内部。

    “各位尊贵的先生,女士,小姐们,欢迎莅临汉弗雷斯家。”

    埃戎带领着管家门躬身,向后方退去,给步入的老爷们留出空间。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留着小胡子,将头发梳成贴着头皮的中分油头的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牵着女伴的手第一个步入了大厅。

    在对埃戎轻轻点头之后,他带着女伴来到了长桌前,从左胸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封火漆封存的暗黄色信封,在独角鲸蜡烛上将信封轻轻点燃,丢到了灰尘筒中。

    “罗斯林普罗维登斯商会,克里福德·普罗维登斯,向米科尔森·汉弗雷斯阁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的女伴从桌上拿起一枚郁金香,丢到了花圃之中。

    名为克里福德的中年男人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中央楼梯上的丽诺尔,微微行了个注目礼后道:“倘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请尽管开口,汉弗雷斯家族乃是帮助在下建立了普罗维登斯商会的恩人,这份恩情,普罗维登斯家族无以为报。”

    如此大方的发言自然是惹得人群一阵点头称赞。

    丽诺尔默默点了点头,看起来这场葬礼的开端并不是和他预想的那么……糟糕?

    第二个来到桌前的是罗斯林枢密院的枢机,罗德里斯克家。身为枢机议员的提斯坦·罗德里斯克和他的独女伊洛丝焚烧了自己的信件后,向着丽诺尔径直走了过来。

    “丽诺尔小姐,啊,应该称呼您为汉弗雷斯阁下了,请节哀。”

    提斯坦对着丽诺尔伸出了手,她犹豫了一下,接受了来自罗德里斯克家主的吻手礼。

    “谢谢您能前来,”丽诺尔苦笑一声道,“您在我父亲推行新法案的时候,可是坚定的投出了关键性的一票,这已经是您能给予我们家族的无上恩惠了……而且,我还没做好能够承担起汉弗雷斯家主的准备。”

    “凡事都有第一次。”

    提斯坦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挂着无害的和善笑容。与其说作为一个贵族世家,不如说更像个和蔼的邻家叔叔。在枢密院多年cao劳文书工作的他头发早早的就掉光了。在汉弗雷斯家族的祖先还没有参与地区政治,于罗斯林城内兢兢业业的经营着自己的花圃生意时,罗德里斯克家族就已经在枢密院获得了半永久性的席位。

    随着米科尔森带着荣光和勋章从凛冬山前线退下,汉弗雷斯家族获得了贵族爵位后,提斯坦作为幕僚,在米科尔森的背后支持着他被选为城主。在通过“削税法案”的枢机会议上,提斯坦也在枢密院内以自己的地位游说了众多枢机,挑起与古典派笔尖上的战火,并且投出了决定性的一票来使得次法案顺利通过。

    伊洛斯·罗德里斯克和丽诺尔一样就读于艾伯斯魔法学院,自幼年开始,二人就是很好的玩伴。碍于丽诺尔的身份,大多数以朋友身份靠近丽诺尔的无非是怀揣着政治或商业上的目的性,经营如此的关系正是丽诺尔最头疼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丽诺尔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朋友只有伊洛斯一人。虽然在学院里的日子二人无话不谈,但是专情于文学和诗歌的伊洛斯无法欣赏丽诺尔在学院里搞的小恶作剧,即便如此,在教授们大为恼火的时候,还是会很不情愿的帮助丽诺尔开脱。今天的伊洛斯穿着胸口处带有黑纱的修身长裙,戴着刻印着在水面上的天鹅的家徽铭牌吊坠和珍珠耳环,笔直的黑色长发自然洒下。她站在父亲的一旁,看着丽诺尔的黑眼圈,琥珀色的眼眸里满眼的担心。

    “我没事啦,伊洛斯。”丽诺尔看出了伊洛斯的心思,她歪着头对伊洛斯说道,“等最近的事情处理完了,我还是会回学院的。”

    “丽诺尔……如果需要人陪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无法想象你现在的心情……”

    伊洛斯本来就是一个纤细脆弱而内向的孩子,对她来说,光是想想丽诺尔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苦痛,就已经是对她的心灵最大的重压。

    提斯坦慈祥的拍了拍伊洛斯的头的头,示意她在旁边稍等片刻。随后他脸上一直保持的温和笑容瞬间散去,那是丽诺尔十六年来未曾见过的提斯坦的严肃表情。

    “丽诺尔小姐,有些事情我要和你私下谈谈。”

    丽诺尔在提斯坦的语气和表情中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而有事关重大的味道,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向接待客人的埃戎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继续维持葬礼的继续。埃戎瞬间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向丽诺尔点了点头回应。

    “请随我来。”丽诺尔道,她从主楼梯走下,指引着提斯坦来到了大厅一侧的书房内。提斯坦在反复确认门外无人后,迅速的关上了书房的红木门扉。

    伴随着长长的深呼吸,丽诺尔看到提斯坦光亮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丝汗水。

    “骑士团对您父亲暗杀事件的调查,其实已经有了结果。”

    这一句话瞬间刺痛了丽诺尔的神经,她皱起了眉头,呼吸也不由得变得急促了起来。

    “那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有任何的消息?”

    “不要声张,这些信息也是在我动用在枢密院里的人脉秘密获取的,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提斯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示意丽诺尔小些声音。丽诺尔微微点了点头,已经明白这些信息乃是作为幕僚的提斯坦以职业生涯,甚至家族存亡为资本换来的。

    “在您父亲的马车上,骑士团找到了一根乌鸦的羽毛,但是这根羽毛在骑士团介入调查之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动……毕竟,没有人会在乎一根羽毛。”

    “但是罗斯林没有乌鸦……?”

    “但是罗斯林没有乌鸦。”

    “我的天……”

    “如果你听闻过一些市井中流传的一些小传说的话,恐怕应该会知道‘无形之人大骑士团’的名字。”

    丽诺尔紧紧的咬着嘴唇内侧,呼吸更急促了。

    “帝国七大骑士团之一,无形之人大骑士团,帝国的隐秘者,仅在黑夜之中行动,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在每次行动之后会留下他们的徽章……乌鸦羽毛。”

    提斯坦再次深呼吸,肯定的点了点头。

    “但是大骑士团乃是侍奉遥远的永恒王庭之人,罗斯林这等偏远地区,没有战事也没有叛乱,为什么大骑士团会来这种地方……”

    提斯坦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二人的目光彼此相对,需要传达的信息已经传达完毕了。

    汉弗雷斯家主的遇刺并非是一个地区性的突发事件,而是一场在遥远的皇都永恒城就已经仔细谋划好的阴谋,而其背后的势力,必然是一个能够掌控大骑士团,位于帝国权力绝对中心的存在。

    想到这里,丽诺尔的背脊上冷汗层层的渗了出来。

    虽然她不懂政治,但是在她的眼里,父亲一直都在勤勤恳恳的守护着着罗斯林,希望偏远的罗斯林的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帝国新的核心地区的地区执政官。为什么这样一个施行仁政的领主会被来自永恒城的某个高位存在盯上?

    “如果有一位无形骑士确确实实的在罗斯林地区,那么罗斯林地区的地方骑士掌权者必定清楚。如今的罗斯林地区骑士长,正是来自北罗斯林地区的苍白之国后裔,菲尔·温德林。”

    提斯坦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声音,清了清喉咙道。

    “在你的父亲当选城主之时,温德林家族乃是最有力的竞争者,而后在我们推行‘削税法案’时,温德林家族也是最大的阻碍和最直接的受害者。如此一来,在那日宴会之后,假如真的有一位无形骑士杀害了你的父亲,那么菲尔·温德林必定是最大的直接受益者,再加上骑士团已经得到了结果而对外宣布正在调查和国教,审判庭的默不作声,菲尔·温德林确确实实能做到这些,就算整件事情就算不是因他而起,他也是杀害你的父亲的间接凶手。”

    丽诺尔的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而随着她的呼吸逐渐急促,她的胸口隐隐有些作痛。虽然她猜测过这场惨剧是政治谋杀,但是当凶手之一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时,她还是感到了重重的悲痛感,而无形骑士和永恒城这一线索的出现,更让这份悲痛多了一份无力。

    “谢谢您……罗德里斯克先生……”丽诺尔胸口的疼痛再次加剧,她有气无力的向提斯坦道,“能不能让我静静,我需要时间。”

    提斯坦不忍地看了一眼丽诺尔,不管是他对于曾经辅佐过且信任的仁政领主米科尔森·汉弗雷斯遇刺的惋惜,还是对挚友遇害的悲痛,或者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连视为亲女儿的丽诺尔都无法保护的无力感……这些复杂的情绪堆积在一起,让他也哽咽了一下。

    但是他已经将近五十岁了,而且是罗德里斯克家族的家主,他不能哭,他没有资格。

    “对不起……这是我能做到的一切了,请节哀。”

    提斯坦最终还是用力抚平了自己起伏的心房,他将最后的歉意传达,随后快步推开书房的门扉回到了大厅。

    丽诺尔靠在父亲生前的办公桌上,不甘和恨意的情绪让她紧咬牙关,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出,重重的砸在木制地板上,如同一切和汉弗雷斯家族有关的未来一样,摔成了泡影。

    多年之后帝国的坊间流传着一个传说:斯托利亚的皇女一生只落下过四次眼泪。

    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