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何思远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手机,低头眯了下眼,看了看时间,说:“该过安检了……” 夏季莫斯科的白天特别长,此时已经傍晚7点多了,但从谢列梅捷沃机场候机厅的玻璃幕墙往外望去,还是一片的阳光灿烂,但此景似乎并不能让别离的两人心情也明媚起来。 “嗯,哥,你和小嫂子真的就这样散了吗?”并排坐在旁边的陆巧摇了摇何思远的手,仰视着他的脸问。 何思远微微低头,看向眼前的一身黑裙的丽人,跟自己一样的年纪,但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刻下什么痕迹。几年没见,身材依然苗条娇小,声音仍然清脆悦耳;黑亮的长发披肩,容颜秀丽,肤白如玉,只是眼波流转处似乎总有丝丝的哀愁。 “唉……”何思远低沉的一声叹息,将手机放入口袋,摇头苦笑:“你也知道,感情这事儿,可能真的是缘来缘去不由人吧。现在能做的我都努力去做了,但终究强求不得……” 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怨恨白荷,也许真是情到浓时情转薄;也许是他没有在这段岁月中对感情施以足够的浇灌来抵御时间的磨蚀,致使最终走到了这步。两人都不想毁掉那些过去的美好,但既然这份感情无法坚持一辈子,就只好选择将这份美好守好、深埋。 何思远扳过陆巧的身体正对自己,看着她认真地问道:“别光说我了,你呢,就打算在这边一直呆下去?” 从09年派遣到这边,陆巧早就可以申请回国,谋求一个更轻松的职位;她却从未提出申请,公司图省事,也不多问,乐得如此你好我好。 “恩,可能还会呆几年吧。你知道,公司在收入方面也给了我补偿。”陆巧眼神有些躲避,心不在焉地回答,“等攒点钱,也许会移民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开间小店,好好栖息。” 何思远盯着陆巧灵动明亮的眼睛,说:“那还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一个人过吗?你心要是放不下来,走到哪里还不是在流浪……” “哥,你现在真的很磨叽唉,跑这么远来看我就是为了说这个?”陆巧一边敷衍地说着,一边伸手要拨何思远头发,“完了,都跟我妈一模一样了,看来你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来,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进入中老年,开始秃顶了……” 何思远苦笑,向后仰了仰,躲开陆巧的探寻;陆巧知道自己家族有秃顶的遗传,经常拿这个恐吓打趣自己,说自己很快就真变成“绝顶”的中年大叔了。他也知道陆巧到莫斯科一是为了躲开前男友也是何思远好友原建伟的纠缠、sao扰,另外更是厌烦了国内亲朋好友无休止的扯红线、介绍人,没法说重话,毕竟大家都是好心;更不敢跟冒大不韪的跟家人说什么独身主义。 陆巧没得逞,就岔开话题,关切地问道:“对了,哥,网上看报道说明天魔都那边台风过境,没有关系吧?” “没事儿,俄航机长都大胆地敢飞,我还不敢坐啊?如果到时那边天气真的恶劣,估计飞机会改降其它机场吧。再说,据我考据,除了倒霉的马航,波音777好像还没出过啥大的事故……”说到这里何思远心中却突然一阵莫名的悸动不安,他以为是自己的多虑,就放之脑后,没有多说。 “好啦、好啦,最讨厌你卖弄自己的所谓见多识广了。”陆巧皱了一下小巧的鼻子嗔道。 看着陆巧这熟悉的俏皮动作,何思远一阵恍惚,仿佛又清晰看到了18年前两人的初识。一个俊俏的小女生,蹦蹦跳跳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小皱了一下鼻子,轻哼道:“何思远,语文老师找你……”两人都没想到从这一句话开始,此后两人的日子会有那么多的交织。 何思远募地站了起来,借机掩饰下心底涌上的那股复杂的情绪,双手用力的捏了一下陆巧的有些瘦削的肩膀,说:“好了,宝宝,我真的要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保重!” 宝宝?听到这声宝宝,陆巧一时失神,多少年了,自2001年冬天后就再没听到他这样的喊过自己。这也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一个默契吧,没谁提出,却都改了对彼此的称谓。也是从那个冬天起,陆巧再没喊过何思远的名字,而是一直喊他哥。 陆巧上前一步,整个人紧紧地抱住何思远,不管他会想些什么。何思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将双手轻轻放在陆巧的背上。陆巧却很快的松开了双手,一脸轻松地笑着说,“哥,时间真的不多了,到魔都后及时发消息告诉我一声,一路平安!” 何思远顺利的过了安检,朝在不远处等待的陆巧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尽快回去。 陆巧此时却出人意料地朝他又喊了声,“哥,你还记得高一时你语文课上讲过的《离思》吗?”话音未落,也不理会何思远会有怎样的回答,转身低头快步地朝候机厅门口走去。 《离思》?何思远看着逐渐在人群中消失不见的陆巧,努力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翻找对于这个词的回忆。直到到了对应的登机口,找了个座位坐下,何思远才恍然想起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高一时,好像是语文老师为了激发大家对文言文学习的兴趣,每周都要求有人在正式讲课前讲解一篇课本上没有的古诗词,题材,朝代不限。自己当时不知怎么找到了元稹的《离思五首》,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极为豪迈大气,就上台胡扯了这篇诗。但对于这首诗的隐喻,背后所藏的故事、感情,当时的自己却是一点也无从体会。 何思远有些疑惑陆巧提出这首诗是指什么? 难道她是说经历了原建伟的那番背叛,所以才不想再重新开始?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自从和原建伟分手后陆巧就从没有再主动提起过原建伟,而何思远也与变得判若两人的原建伟渐行渐远,不再联系。两人偶尔聊天说起以前的日子,提起这个名字,陆巧淡漠得就像听到一个路人甲的名字,似乎原建伟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对了,这首诗还有两句是什麽?何思远使劲儿的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记不起来。看看时间,离登机剩不了几分钟了,他赶紧拿出手机上网搜了一下,却见整首诗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取次花丛懒回顾’,那对于陆巧来说,花丛应该是指帅哥们,或是成功男们;就何思远目前所知,她还没表现出要成为拉拉,寻找同性真爱的倾向。那么这句就是说不管是小鲜rou、成熟男,小白脸、事业男……,陆巧都懒得多看一眼。 半缘修道半缘君,半缘修道半缘君……何思远嘴里喃喃了好几遍这句诗。 直到登机坐稳后,何思远仍然有些神思不属。他知道陆巧这几年开始信教,有时也会去教堂做礼拜,似乎是给自己找一份精神寄托;那君指的会是谁呢?是两人再无联系的原建伟,还是在说自己? 仰靠在靠窗的座椅上,何思远开始回想与陆巧的种种,有些醒悟地发觉自己这马上就要进入下半场的人生,竟然有一半多的时间都与她纠缠交错。 旅程的时间就在何思远对往事的回忆中飞快的溜走,直到快要飞抵魔都时,他仍然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头绪: 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多想了? 如果不是,自己该怎样回应才能至少不让两人的关系倒退? 也许只是陆巧对自己的一丝埋怨,抱怨当初自己将原建伟拉到小圈子中,导致后来的种种背叛、困扰? 无数想法从心头不停涌现,何思远不停的摁下、否决,最后仍找不到一个答案。他苦笑一声,在猜女人心思这点上,自己似乎永远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卢瑟(loser)。也许,几任前女友都是因为这个而离开他? 这时,耳边传来乘务长的广播,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收起餐桌,飞机很快就要降落了。何思远突然想起关于台风过境的新闻,往窗外望去,外面还算平静,现在似乎还是在平流层底部,估计很快就要进入对流层进行降落了。 突然间飞机急速下坠,并剧烈摇晃。 “啊、啊……啊……” “God!”机上乘客都惊惶起来,有的人忍不住不停尖叫,也有人在不停祈祷…… 有些黑沉的天空中,飞机划出了一道骇人的白线,机舱的乘客虽然都已系上了安全带,但也好好体会了一番失重的感觉。 “怎么回事儿?”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mama……” …… 何思远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还算镇静,两手紧紧地握住座位两旁的把手,转头朝机舱四处扫了扫。面对飞机的急剧下坠,大多数乘客都面无血色,完全反应不过来;有些胆小的已经情绪崩溃、涕泪横流。 这时候听到机长镇定而快速的广播,“乘客们,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我是机长,我们遇上了台风环流,很遗憾未能及时预警;但是请大家放心,飞机一定会安全降落……” 机长说话间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不少人又开始大喊大叫,虽然机长保证得斩钉截铁,但由于近几年飞机失事多,常坐飞机的人都清楚,一旦气流颠簸过于强烈或是碰上风切变,机身损害过大乃至破裂,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思远朝窗外望去,隐隐约约已经能够看到地面高楼的轮廓了,心里松了口气,嘴里不停的嘟囔: “漫天神佛都来保佑,飞机一定要平安降落啊。” “人类种族的延续,我还没承担起属于我的那份责任呢。” “老爸老妈还等着我的尽孝呢!” …… 他不经意间扭头后望,却发现机翼扭曲的厉害,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形状,视线不远处,一道道黑色小闪电不停地跳跃。突然,一道耀目的超级闪电划破黑沉的天空,如一道利斧,径直劈向飞机。 “该死的老~毛子……”何思远只来得及骂这一句,眼前一片黑暗,接着整个意识就沉入了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