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雨夜（下）
林边第一次见小天女是开学那天，可第一次和小天女说话确实挺久以后。 那是一个下午，十五岁的林边坐在窗户边，外面白茫茫一片，雨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教学楼前的广场都是积满了水，最深的地方可以末过脚踝。 放学铃声响了以后，不停的有车驶入仕兰中学大门，一排排停在教学楼前，打着伞的家长小跑蹚积水，接走了等待自己的孩子。 林边坐在窗边默默看着他们的离开，很快整个教学楼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 外面的雨那么大，可不会有人来接他，因为他的父母现在应该远在太平洋彼岸，也许正坐在某个高耸的商业大厦里开会。 没有人回来接他了，可他并不难过，因为他从来也不会对自己爹妈有什么期待，他现在只是有点累了，仕兰中学最近公交车站要三百多米，这么大的雨打着伞过去也会淋湿，校门口也打不到车。 林边想着要不要趴在桌上睡一会，运气好的话睡醒了，雨应该就停了，那样他就不用淋雨回去了。 他裹了裹身上校服外套，趴在桌子上，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睡过去了，耳边是有些嘈杂的雨声，还有细微的风顺着窗户缝隙渗了进来，带着清微的凉意。 不知道多久，有人轻轻敲了敲林边的桌子，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来，如阳光一般明媚的女孩，正歪着脑袋，用一双清澈如月弯眼睛看着他。 “喂！你叫什么？”女孩问。 林边呆了很久，没有说话，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女孩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再一次开口，“睡傻了？” 林边才像是在睡梦中惊醒一般，“我叫林边。” “我叫苏晓樯，我们是一个班的。”女孩露出笑容，“这么大的雨，没有人来接你么？” 林边老实的摇摇头。 “那一起走吧，这雨看起来不会停了。”苏晓樯十分大方地说。 林边又呆呆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苏晓樯下了楼。 教学楼前面的大雨中停着一辆黑色奔驰S500，司机张叔正打着一柄大黑伞，见到苏晓樯出来，张叔把大黑伞举过小天女头顶，一路送上了车，林边小跑的穿过雨幕上了车后座。 张叔一踩油门，奔驰骤然提速，像是黑色利剑切开雨幕，笔直冲出仕兰中学的大门。 车窗外大雨如注，林边双手杵着膝盖上，身子坐着笔直，也没敢随便东张西望。 坐在副驾的苏晓樯低着头玩了会手机然后忽然说，“那么大的雨，为什么没人来接你啊？” “爸妈都不在。”林边老实回答。 “去那了？” 林边想了想，“应该在国外做生意吧。” “哦！”苏晓樯抿抿嘴，“我爸也经常不在家，每天说着要应酬晚上很晚回来，还说是学了什么哈佛的佛学，可我经常在他身上闻见酒味。” “可是他每次都不承认……” “他除了开学第一次送我来学院之外，也没有来接过我。” “有时间喝酒，没时间接女儿。” 苏晓樯的语气有些愤愤不平。林边坐在后面，腰杆笔直，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他从上了初中开始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不太明白为什么苏晓樯要和他说那么多话，他们是同班同学，但也只是第一次说话而已。 雨越来越大了，车里能见度变得很低，张叔只好降低速度，雨刷器不停摆动，努力荡开泼洒在玻璃上的雨水，奔驰巨大雾灯亮着，光束却穿不透沉重的雨幕。 小车驶过一个公交车站之后，跟着前面一辆中型货车上了高架桥，因为雨很大，林边看不清货车的模样，只能大概看见巨大车厢上漆着“联邦快递”的字样。 “嗯？”林边在车里上了高架桥一瞬间，忽然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苏晓樯隔着后视镜看着他问。 “没事！”林边急忙摆手，他目光透过车窗望入漆黑雨幕，从嘈杂的雨声中，他似乎听见了不寻常的声音，像是巫女的咏唱，圣洁的歌声穿过了大雨，是风掠过笛箫发出的空旷幽寂的声音…… 他扭头看向车前座的显示屏，以为是张叔在播放着什么歌曲，可莹蓝色的屏幕只是显示各种行驶数据，并没有人播放歌曲。 “雨太大了，不好开，要慢点了。”张叔说。 “嗯！”小天女点点头。 林边一个坐在后座，神情看起来很奇怪，在奔驰刚驶上高架桥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歌声若有若无，随着车辆在大雨中行驶，渐渐歌声越来越清晰，它像是无视了外面风雨，每一个音节都能清晰传入林边脑海里，那种感觉那么真实，像是有人在林边耳边低咏。 他开始皱着眉四处张望，可是窗外除了重重雨幕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忽然，歌声戛然而止，小车前面出现巨大黑影。 小车里骤然响起小天女惊呼声，然后是剧烈轮胎打滑声。 大雨之中，漆着“联邦快递”的箱型货车轮胎急速打滑，巨大车体朝着奔驰S500偏移过来，张叔一瞬间踩死刹车，同时疯狂打着方向盘，想要避开即将倾倒的大货车。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箱型货车撞翻了奔驰S500，然后继续往前滑行，撞断了高架桥钢铁护栏，顺着护栏就冲了出去。 黑色奔驰S500，则是在满是雨水的路面之上翻转两周，可能是因为体积较小的原因，最后卡停在拐角护栏边。 坐在车里的林边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见到一个巨大黑影撞向小车，随后视线开始天旋地转，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过了几分钟，他的脸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林边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他那双原本浅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融金一般的颜色，金色深处出现了缭绕的花纹，看起来是那么瑰丽灿烂，像是一幅绘着初生朝阳的盛大画卷。 金色瞳光只是持续了十几秒钟后，就慢慢褪去，显现出瞳孔原本的浅色，林边法沉的脑袋也慢慢恢复意识，他看清了周围情况，车内已经一片狼藉，前座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来，张叔和小天女都晕倒在座位上没有了动静。 他努力抬起头，车顶开裂处一条细缝，有微弱的天光照了进来，还有雨水顺着流进来，滴在林边他脸上。 解开了安全带，林边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自己竟然神奇的没任何伤，他用力推开早已经崩坏的车门，下了车。 奔驰S500此刻卡在高架桥钢铁护栏上，半个车身已经冲出高架桥，车四面的玻璃虽然没有完全碎裂，但是都出现了蜘蛛网一样的纹路，地上还有散落的小车碎片，已经长长的汽车划痕。 林边绕着小车看了一圈，他手脚并用拽开前座的车门，不知道是他力气太大，还是车门本身已经损坏，车座车门被他一下子拽了下来，他尝试叫了几声苏晓樯都没有得到回应，摸了摸脖颈还有脉搏。 因为害怕小车跟着坠下高架桥，林边只好帮苏晓樯解开安全带，然后在慢慢把人抱了出来，然后是司机张叔，可当他接触到张叔一瞬间，就感觉不太对劲，直到把人完全抱出来之后，才发现张叔胸口被一块铁皮贯穿了，位置正对的是心脏，此刻张叔已经没有了心跳。 之前还和他打过招呼的张叔忽然就死了，林边有些不知所措，他慢慢收回放在张叔脖颈的手，然后又查看了一下苏晓樯，发现她也受伤了，下腹被一块玻璃撕裂出一道狭长口子，此刻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她白色校服往下淌，混着地上雨水往高架桥下落去。 林边深呼吸了几下后，他没有学过正经急救知识，只能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围着苏晓樯小腹打了一个节，算是应急处理。 他来到高架桥路中央，想要拦截一辆过路的车辆，结果等了几分钟都没有见到有人来。 没有办法，张叔已经没有心跳，林边只能先背起苏晓樯朝着高架桥的出口方向走，没有车就背着小天女先下了高架桥再说，要是半路要是有车从后边来，他依旧可以拦截的到。 大雨依旧不要命的往下落，林边背着苏晓樯一点点消失在雨幕之中。 林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的路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穿着一套纯黑的小夜礼服，上衣领口别着一口纯白方巾，他打着一柄和他身材极其不相符的黑伞，眺望着林边离开的方向，他的样子就像是来参加谁的葬礼一样，充满流光的眼睛里，带着深如幽兰大海的悲伤。 “好久不见！”男孩轻声说，雨点疯狂下落，他的身影在一次消失茫茫雨幕之中…… 林边不知道自己背着苏晓樯走了多久，他只是低着头不停往前走，雨水不停顺着额发往下落，两只脚不停踩在深深积水之中，一步一步低着头往前走。 隔着被雨水浸透的衣服，林边开始感受不到小天女身上传来的体温，他忽然有些害怕，没有来由的恐惧在心头炸开。 “喂！” “苏晓樯同学！” “苏晓樯！” 男生的声音在大雨中显得那么轻，随时会消散在漫天嘈杂的雨声之中，可他的声音又带着如海潮一般的悲伤，让人如此难过…… 最终他终于走下了高架桥，那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中途没有一辆车驶过，因为高架桥出口是被写着“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他们上高架桥的口应该也有这么一个牌子，想来是被风雨打掉所以才没看见的。 下了高架桥，林边很快就拦到了车，然后以最快速度把苏晓樯送到市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时间已经是后半夜，护士和医生从他手中接走苏晓樯后，林边一个人就坐在医院走廊长椅，因为实在是太累了，他很快就睡了过去，睡梦中隐约能听见嘈杂的人声，有在叫苏晓樯的名字，有人在哭，但他不知道是谁，似乎也有人在喊他！ 第二天，林边是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他问护士苏晓樯怎么样了。护士说那个女孩因为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医院血库刚好缺少她血型缘故，所以昨晚连夜送去别的医院救治了。 林边没有受伤，所以在医院躺了一晚上就出院了，时间是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苏晓樯才被回来，回来后就一直躺在病床上。 随后林边就经常来医院看苏晓樯，一个是出于关心，另外是为了确认那天晚上不是在做梦。 苏晓樯躺了一个月就醒了，醒了之后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除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晚高架桥发生的事情。 那天雨夜，是他和小天女第一次说话，第二次说话要等到高一下学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