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娜堡大学
安娜堡大学校园的特征是“地广人稀”。 大块地皮荒废，焦黄的草坪空无一物，割开了不同专业的校区，学生依靠摆渡车通勤。 这座大学的历史远远超过鹰国的建国时间，现代化只普及到了每个建筑物，光看环境，甚至给人一种位于第三世界的错觉。 清晨，校园满是四处晃悠的旅游团，他们用手机四处拍照，夸赞着风景优美、选地幽静。 安娜堡大学名声在外，参观的人自然会为她打造神话。 沿着插满黄色的A——大学简称——旗帜的主路，林安往学生宿舍走去。 住了两年，他对校园的路线情况了如指掌。 旅游团的一些人自觉跟上林安。 阳光在宁静的水面舞动，反射到米黄的砖墙，仿佛镀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碎光，与教学楼周围郁郁葱葱的花田融为一体。 建筑物维护得很好，任何拥有捐赠基金的大学都会不断建设自己的校园。 这是常识，也是良好的商业意识，美丽的校园吸引着莘莘学子，师生为之自豪，更吸引着世界各地家长们飞蛾扑火。 当旅游团把照片发上社交媒体，明年的申请又像雪花一样飞来。 人文教学楼后面就是林安的旧宿舍，他用学生卡打开门，旅游团失望地散开了。 假如继续跟在林安身后，这场大学之旅将以幻灭告终，宿舍走廊漂浮着经久不散的烟味，满地是烟蒂、碎纸屑、发霉的披萨和薯条、用过的避Y套、捏扁的啤酒罐等垃圾。 “叮咚。” 电梯开门的刹那，一个满身烟酒气的女人跟林安撞了个满怀。 “嘿嘿，我看起来喝醉了吗？”她露出迷离的微笑。 “是，回去路上小心点。” “‘不许喝酒、不许抽烟’！哦，乡巴佬，你该不会是从卡列夫尼亚……还是纽泽西？滚、滚回去种地，这可是迪特里市……” 好心当成驴肝肺，林安松开手，女人“咣当”倒在电梯里，呼呼大睡。 朋友的宿舍是四人寝最后一个房间。 “砰砰砰。” 敲门无人应答，林安咳嗽几声：“佐佐木，是我，林安。” 二十秒后，门把手转动。 进门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厕所位于左侧，连接着长方形的房间，一边是宽敞的双人床，一边是工作台，摆着三台电脑和一包拆开的零食。 和外面相比，这里算得上干净整洁。 “林桑，早上好。你来取那些书？诺，放在那了。” 这声音像团棉花糖，说话的年轻人白白胖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了件印着动漫人物的浅色T恤。 佐佐木晴人，林安曾经的室友，大学校园为数不多的朋友。 来自中洲的两人刚到鹰国时，无不被此地的氛围惊到，和渐渐适应的林安不同，佐佐木选择封闭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御宅族。 打开纸箱，林安清点着母亲的古籍。 加洛林书法给这份神秘增添了一层神圣的面纱，吹开灰尘，林安找到了第二本《魔法大全》。 尽管看不懂大段内容，根据母亲的翻译，林安初步掌握了其中的拼写。 《魔法大全II：炼金术和贤者之石-创造生命的金属》。 炼金术…… 这个名词贯穿了西洲的中世纪，是那边现存文明最古老的神秘。 古代炼金术士相信万物都蕴藏着完美的种子，所有不完美的事物天生会向其最高境界进化，而炼金术将加速这個过程，常见的法术例如将铅等贱金属转变为金或银等贵金属。 诚然，这只是欺诈。 中世纪没有“柯默思”的辐射，成名的炼金术士要么用了《皇帝的新衣》里裁缝的骗术，要么是能说会道的神学家。 炼金术的核心是“把不完美的事物变得完美”，从人类的角度出发，也可以理解成使人更接近神性的精神崇拜。 因此，留存的中古炼金手记中，记载了大量“净化启蒙”的内容。 第二本收录它吧。 除了古籍，箱子放着林安从图书馆借来的所有书本，佐佐木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完毕，顺便贴上了“过期时间”的便条。 哇，好多罚款。 不住在校园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忘记还书的期限。 林安转过身，佐佐木已翻身上床，坐在美少女抱枕环绕的中心，刷着手机。 “佐佐木，记得两年前我们一起写的代码么。” “世界树论坛？”佐佐木从游戏里抬起头，“指的是那年夏天我埋头苦干，你去月巴克和周前辈约会的那个网站？” 沉默半晌，林安尴尬地解释道：“参加学姐举办的联谊会而已。再说，她也邀请你了，问题是你死活不肯踏出宿舍一步。” “爆炸吧，你个死现充！” 佐佐木拿过一只蓝头发妹子的抱枕，八爪鱼似的搂住。 无奈地摊了摊手，林安言归正传。 “世界树的管理员可以查看每个注册账号的IP地址，现在论坛已经很庞大了，管理员后台堆满了代码，页面看起来像是天书一样，堪称无从下手，根本没法快速查找有效的信息。” “你想增加一个类似‘搜索关键词’的功能？” “嗯。此外，如果后台能够单独显示每个新注册的账号，比如把他的ID标红，一个月恢复正常就更好了。”林安说，“当登录地点位于迪特里市，最好还有特殊提示。” “……” “这样的能写吗，佐佐木？” “混账，你上辈子最好是救过我的命。”胖子咬牙切齿地说。 林安微微一笑：“500刀乐。” “不，我要肝工会战！” “1000刀乐。” “西奈！” “2000刀乐。想想你能用它充多少648、抽多少张角色、买多少周边。” 佐佐木紧紧盯着林安，半晌，泄气般地妥协了。 “要不是快开冬日节限定卡池了，可恶，我才不帮你呢！”他哼哼唧唧地说，“顺便一提，2000刀乐只能满宝我两个老婆！” 手游的氪金量真离谱。 其实佐佐木的家庭条件优渥，只是他每个月都把生活费充进虚拟网络，花得一干二净；林安则会攒下来，平常花打工赚的钱。 “那我马上把代码传给你，去改吧，少年。”顿了顿，林安追问，“写完大概多久？” “一两天吧。” 佐佐木挣扎爬起身，坐到三台电脑前面，一一摁下开机键，瞥了一眼无所事事的林安，气不打一处来。 “呐，林桑，不要夏日重演了，给我买一份外卖好不好。”他滚动鼠标，粗略扫过电脑收到的运行文件，“不复杂嘛，和源代码差不多，你基本没改动。也许今晚我就能搞定。” 给力啊，大佬。 伱的下一个胖子辅助，又何必姓王。 “好，我先去一趟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饭。”林安抱起一大摞硬皮书，“安普尔借的那本书还回来没？” “她说她帮你还。” “艾普尔有那么守信？” “吾亦有同感。待会儿用查一查你的借书记录，实在不行跟图书馆行政报告一下情况。”佐佐木的十指飞快移动，键盘“噼里啪啦”作响，“快去快回，我要进入Zone了。” 不再打扰他，林安离开宿舍。 尽管大学图书馆的名字带了“图书”，但这个建筑几乎没有纸质书。 高科技感的办公桌摆满了闪烁的电脑屏幕，被数字化的书封24小时不停歇地播放着PPT，配合360度环绕的音乐，简直像看了一场波普艺术的电影。 当然，学生可以随时打断电脑的演出，查找想要的内容。 二十年前的鹰国，当创意化企业与老式预印书争夺市场份额时，大量工作岗位消失，人们在时代的潮流里无所适从，被称作“垮掉的二代”。 最终结果是数字商业的胜利，鹰国财富飙升，一跃成为顶尖的商业帝国，再无人在意当初那群年轻人们了。 书籍变成了知识压缩包，外包给计算机，下载改变了出版业，除了狂热的收藏家之外，没有人愿意多此一举，浪费纸张进行印刷。 好在图书馆四楼仍有不少纸质书，林安是那儿的常客。 “逾期罚款一共32.50刀乐。”行政头也不抬地说，“现金或刷卡？” “刷卡。”林安一边付钱，一边问道，“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一本《下东洲的异闻——阿兹特克神话》没有还？” 行政快速打字，鼠标点击，摇了摇头。 “不，一笔勾销。” 林安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个咋咋呼呼的派对女郎难得靠谱。 “同学，搞不明白为什么你老是喜欢借书。”行政一本本刷着书脊的磁卡，半抱怨地说，“增加了我们双方的麻烦。” “我的眼睛受不了电子屏幕。” “啊，真可惜。”行政摇头晃脑，“你知道，出生于鹰国很幸运。” “哪方面？” “你能享受到走在科技和知识前沿的现代化设施。在隔壁西洲，图书馆只是旧物储存库，毫无商业价值，没有人使用它们，资金链正在崩溃。” 林安略一敷衍，走下楼梯。 拐角处冷不丁传来一个口音浓重的声音，念叨着熟悉的名字。 “‘佐佐木晴人’，你最好别让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