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爷岭
曹枭是八八年出生的,今年二十四岁,老家在东北黑龙江老爷岭末梢的一个山区村子里,附近有一片无名的山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穷苦和偏僻。 作为一个八零后,他越看这个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村子就越觉得不顺眼,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每天为了一顿饱饭,就要上山打猎下套子,光膀子下河摸鱼。这不是生活,这是生存。 村子里大多年轻人都撇下了老人孩子外出打工,拼个生活,可这一出去见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舍不得回来了,在外面混的好的就回来把孩子接走,撇下孤零零的老人在这里等死的也不在少数。 但还要偏偏把这种丧良心的行为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号,叫颐养天年。 “一群狗犊子去了一趟城里就学会成语了?偏偏说的还和真的一样。也不知道颐养天年是个啥东西。” 曹枭嘴上嘟嘟囔囔的嘀咕着,可这话听着难免有些妒忌的成分。毕竟,那几个去了城里讨生活的同村人回来后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阔绰’,最起码比他这个窝在这小山旮旯里的家伙强了百倍。 拿回来的都是些没见过的牌子的香烟,没听过的好酒,看的曹枭心里酸的很,可同时又有些鄙视。真要是混出了名堂,咋不把老人也接走?用得着留在这活受罪? “这见鬼的天气。” 一身破旧发黄的军大衣,有些地方还挺不争气的破开了口子,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棉花,破破烂烂的,就像是逃荒的难民一样。脚上的一双棉鞋也是补了又补,可这种都能够拿到博物馆见证历史的行头,却是他为数不多的几套能穿着过冬的衣服,丢不得。 这几日没下雪,但依旧寒风阵阵,冷风抽在人身上就像刀子似地,冻得衣服薄的地方生疼。他倒是希望下点雪,因为下雪了就没有这么冷了,这是苦日子熬出来的生活常识,至于是个什么原理,这么多年了曹枭也没弄明白。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他只得将双手都插在袖子里,抱着胳膊顶着寒风出门,去看看不远处那个泥土房子里的那个老家伙冻死没有。 “曹cao,你干啥去,是不是又要看那老王头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蛋冻得通红,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笑道。 因为姓了个很生僻的曹,所以这群小屁孩总喜欢曹cao,曹cao的叫着。 “滚蛋,小屁孩知道个啥,回家找你爹玩蛋去!” 曹枭没好气的说道,前两天带着这帮小兔崽子去河里破冰捞鱼,结果也不知怎么就掉进去了一个,就一个水桶粗的冰窟窿,倒不怕淹死,但那孩子却被大冬天里湿漉漉的衣服给冻打摆子了,回家就挨了大人一顿板子,这小王八蛋一点都不仗义的就说出了是自己带他们去的。结果被人家家大人骂骂咧咧的追着绕村子跑了好几圈,堵在家门里也不敢出去。 “你是不是还生气呢,二娃子就那德行,出卖朋友的孬货,过两天咱们去山上下套子肯定不带他去了。” 小屁孩咧嘴一笑,缺了颗门牙的样子很是可爱,虎头虎脑的却偏要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滚蛋,没时间和你扯淡,我得看看老王头怎么样了,眼看着要过年了,别挺不过去这个年三十,只要过了这个年头,那可就是活过了九十岁的老人精了,稀罕的很,以后想想也是件值得吹牛炫耀的事情。” 曹枭笑骂道。 屁大的一个村子,人口少的可怜,也就这么几个半大的孩子能和他玩到一起去。他也愿意带着这几个心思单纯的小屁孩漫山遍野的瞎跑胡闹。 老一辈人都说曹枭是煞星下凡,先后克死了爷爷奶奶,随后又克死了爹妈,虽然是后爹,可也是家中的长辈,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不详,晦气,也不愿意和他打交道,生怕沾染上什么。 撵走了捣乱的小屁孩,来到老王头的那栋草房子,曹枭先是从外面抱了点柴火进去,门也没锁,推门就进,和自己家一样,看见炕上躺着的老家伙正在睡觉,还有一口气喘着,就没叫醒他,先生了火,暖了炕,寻思这老家伙能睡的舒服些。 忙完了这些,曹枭就又在房子里寻了些吃食,再次弄了起来。 许是声音大了些,老人的睡眠也浅,不多时就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挣扎着起来喊了一句。 “谁啊?” 在外屋忙前忙后的曹枭听见老头醒了,没好气的唠叨道。 “除了我还有谁,这屋里也就你身上这几斤rou还能值点钱,除了我之外哪个小偷能看上?要我说就算来了贼也好,多些生气,省的哪天你直接咽气了都没人知道。” “兔崽子!老子一把掐死你,刨坑埋了!没大没小的东西,赶紧把饭给老子端来!” 老王头也不以为意,笑骂着回了一句。 曹枭这孩子心善,整个村子里也就他还能常常来看看自己。无依无靠,无子无女的老头就算想骂人都只能和这孩子絮叨絮叨。 “鼻子挺灵啊,饭刚好就闻着了?老头你可以啊,除了眼睛花点,耳朵聋点,没想到你这鼻子还蛮灵巧的啊。” 曹枭笑着回道。端了热好的玉米面饼子,和一盘过冬的咸菜,还有昨晚吃剩下的rou汤进到屋里来,先将老头从炕上扶起,又摆好了桌子。才在炕边坐了下来。 “老子耳聋眼花?老子当年最早参加南昌会战的时候,二百多号人端了鬼子一个指挥部!老子打仗的时候你爹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打转呢!更别说你小子。” 老人一把从曹枭的手中将饭碗抢了过来,吹胡子瞪眼睛的骂道。 一双满是寿斑的双手,一张干瘪桔皮般的老脸布满了沧桑岁月积淀下来的历史厚重,眼神昏黄,头发牙齿几乎掉光,可依旧有着那么一股子气势,老一辈打过仗的人身上都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熏陶出的一种煞气,邪乎的很。 “得,你少来,我一来就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还打鬼子?除了落下了一身病之外,你捞着什么好处了?” 曹枭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 老头这次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萧索落寞。 看见老人这样,曹枭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说起这个老王头还是挺有意思的,据他自己说,老家是湖北的,入过党,甚至两个党都入过,先是当土匪,后来给老蒋卖命,再后来老蒋不得人心,带着一帮老兄弟揭竿造了反,又给毛太祖卖命,反正很玄乎,历史上几次重大的战役都有他的影子,问他详细的内容他也说的头头是道,那模样态度恨不得十大元帅里没有他的名字就是老天不长眼一般。 可唯独造老蒋的反和为啥流落到这么一个小山沟里来的原因他说不出来,一问就闭口不谈,再问就开始撵人出去了。 经常吹嘘自己立过什么什么功劳,谁谁谁的接见,有两次还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几块破损的不成样子的破铁片出来,说这就是当年哪个大人物给颁发的勋章,曹枭看过几眼,实在没认出来那几块发霉长毛黑漆漆的东西是个啥玩意。 老人孤苦一人,曹枭也闲着无聊,就经常跑来听老头讲那些玄玄乎乎的东西。 老头沉默了一会,就开始吃桌子上的那些东西,饭量不大,吃了几口就推到一边,曹枭见状急忙收拾碗筷,一切都忙好了又烧了壶热水,给老人倒了一碗,让他暖暖身子。 谁料老人却一把推开,告诉他把柜子里的那瓶酒拿出来,曹枭想了想,没有拒绝,这个年岁的老人,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的好。 两口老烧酒下肚,老人脸色有些红润,举了举手中有个豁口的破碗,示意再给他倒点。 这次曹枭没有动身,转手把碗接了过来,道。 “别喝了,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你今年都八十九了,还指着你活过九十给我瞧瞧呢。” 老人摇了摇头,一反常态,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口中喃喃道。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么?过的真快啊,这一晃,九十年过去了,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你别说得好像现在就要不行了似地,多活几天,多吃点菜,多喝点酒,比啥都强,你过去再风光,现在也啥都没有了,那都是虚的。” 对于老人的奇怪表现,曹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敢乱说话,只是不痛不痒的接了几句。 气氛很凝重,老人挥了挥手,道。 “墙角落那个柜子里有个箱子,最下面那层,有个包袱,里面是件衣服,送你了。你拿着它去北平或者天海,找福瑞祥的老张头,他要是死了就找他儿子,总能给你换个吃饭的差事,总在这小村子呆着也不是办法,要不是我这老不死的一直不咽气,无牵无挂的估计你早就去城里转转了。老是憋在这,你情愿我都替你不甘心。” “你要是送去北平,就慢慢打听找一个叫王宏乾的,找不到他就找他的后人,怎么着也能给你换栋房子,要是送到天海,就找一个叫福瑞祥的做衣服的铺子,也能给你换份吃饭的工作。” 这番话听得曹枭目瞪口呆,不知道这老头又犯什么糊涂说什么胡话。 “你小子别不信,这事我不骗你,要听我的,你最好还是去天海,别送去北平,毕竟临死了我也不想输了这一仗。我打了一辈子仗,哪次输过?” 老头又指了指墙角的那个柜子,示意他东西就在那里面的最下层。 “啥好衣服这么金贵?” 曹枭不由咂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