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触犯禁忌
阿姆活了近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神罚降临,也是第一次在开坛之上,出现这种纰漏。 眼看着前方雪白的玉沫纷飞不歇,狂风呼啸,苍穹之上乌海重重,电闪雷鸣,却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恶魔,陡然从那黑暗深渊里出现,带来无边的寒冷与煞气,生生要毁了半边天,此情此景,可怕无比,震得人肝胆俱裂,阿姆手指有些僵硬。 浑身上下,似乎也是有些冷了。 她动了动手指,被握在右手中的那柄镶嵌了血色弦月宝石的手杖随之一动,而后似是无意识的,但听“砰”的一声,那血月手杖掉到了地上,砸到那雪白的玉沫里,血红的色泽极为刺眼,犹如雪中半点红。 血月手杖掉落,犹如失了重心骨般的老人立时喉头一哽,竟觉有着极为浓郁的血腥之气,从肺腑里搅动开来,冲上喉咙,让得雪色飞舞间,这位老人终是没能忍住,生生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口血一吐出来,便是溅落到血月手杖上,让得那雪里半点红,变得愈发刺眼。 刺眼得那黑发少女,面色愈发平静,眼神却是相反的愈发疯狂。 此时阿姆身边的人,都正是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突然被雷霆给劈没了的神像,乍一听到阿姆吐血声,骤然回过神来,纷纷转头一看,当即个个大惊失色。 “阿姆!” 天村的护法最是与阿姆亲近,此刻什么也顾不得,直接便是化作了人形,扶住身躯颤抖的阿姆。少年本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偏生会降临神罚,但见阿姆吐血,少年现在满脸都是焦急:“阿姆,阿姆你怎么了?阿姆你别吓我!” 吐了那口心头血后,阿姆像是一下子衰老了许多,面容都是充满了苍老与疲惫之态。 她被天村护法扶着,凭借着少年狼人的力量站稳了。她颤巍巍地抬眼,头顶夜空依旧雷鸣电闪,阴沉无比,偌大的祭月坛上已经没了那银光月光,有的只是赤红的火焰,伴随着雷光照亮老人的脸,赤红与炽亮交错,恍惚让人觉得这位老人似是短短一瞬,便真正迟暮了。 按理说,月狼大人是凤鸣城九方家族的血脉,阿姆是月狼大人的后代,阿姆应当是有着两百岁的寿命,如今不过九十上下,还是壮年时期。 然,此刻,祭坛上所有的人,都是惶恐而茫然地转头看阿姆,看阿姆竟是一下子就老了,正惶惶不知所以然的人们,也是一下子就慌了。 “扑通!” 有年纪大的老人直接朝着阿姆跪下,还未出声便开始哭,竟是哭得老泪纵横:“阿姆,阿姆……天降神罚,这可怎么办啊阿姆?” 有第一个人开头下跪痛哭,便也有第二个,第三个。 当是时,许多的人都是跟着一同朝阿姆跪下了,因为神像已经没了,想要跪拜神像也是无法,此时只能朝阿姆跪。 “阿姆,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月狼大人才会降下神罚,以示惩处?” “阿姆,为什么神像会没了啊,是月狼大人觉得我们已经错到无药可救,才选择抛弃我们吗?” “阿姆,神像没了,我们狼岛是不是从此就会灭亡了啊阿姆?” 一声声的哭泣,一句句的提问。 在场的所有人,老也好少也好,男也好女也好,人类也好狼人也好,都是极为清楚地知道,天降神罚,罚于神像,这是代表了什么。 从狼岛初初创建起来的时候开始,岛上便一直流传着一个据说不是预言的预言。 此预言道:雷霆之夜,天降神罚;神像毁矣,狼岛亡矣。 这个预言一直都是被岛上人认为是假的,因为两三百年过去了,狼岛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什么出现在雷霆之夜的神罚,也没有什么神像毁掉的事情发生。所以越过越久,人们便是有些忘记了这个预言,便是偶尔提起了,也都是当作玩笑话,说一说就过去了。 然而如今,眼睁睁看着预言中所讲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岛上人都是害怕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预言就实现了呢? 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那么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在此之前,月狼大人一直都是没有给任何的提示,只如今突然便降下了神罚,毁掉了神像?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被恐惧和茫然笼罩着的人们,瞬间便是变得年迈的老人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轻,有些发颤,但却很稳。 “都先下去吧,回各自屋子里去,不要出来,也不要看,更不要听。”阿姆目光有些呆滞,怔怔然看着面前还在不断飘飞着的雪白玉沫,苍白的唇微微翕动,“此事我会处理好,你们不要慌张。” 阿姆素来都是岛上的顶梁柱,见阿姆神态不对,但语气还是很镇定,不少人都是放下心来,朝着阿姆磕了几个头,便是擎着火把,离开了那四根墨玉柱。 其中也有人觉得不同寻常,还想要问,却被身边的人悄悄拉了把,便也沉默着走了。 因亲身经历了百年前的预言,岛上人个个满心恐慌而惧怕,退得很快。不过一刻钟,便都是回了广场边缘各自的屋子里,一个个房门紧闭,果然不敢出来,也不敢偷看偷听。 天村护法还在扶着阿姆,此时却被阿姆缓缓拂开:“你们也都回去吧,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阿姆……” 长老和护法们想说什么,就见阿姆再一拂手:“回去吧。” 于是祭月坛上,便只余阿姆这么一个狼岛人了。 楚云裳一行人走过来,还未说话,就听阿姆道:“今夜祭月坛遭此变故,怕是无法送诸位离开了。还请诸位再住上两日,待我将此事料理好,便开启通道送诸位出去。” 楚云裳没说话,只默然点头,领着人离开了。 九方长渊路过阿姆身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传音入密了一句话。 便是这句话,让得阿姆一站,便是半夜。 雷鸣不歇,暴雨将至。 天地将湮。 …… 狼岛似乎陷入了数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神罚降临,神像被毁,预言成真…… 所有人都是躲在房屋里,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更不敢随意喧哗。 害怕的人早早便上床缩进被窝里瑟瑟发抖了,不怎么害怕的人则也是干坐着,面色沉重,心中亦是沉重。 这样的沉重蔓延了整个广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今晚的事发表什么见解。 然而不同于此地沉重,有一座房屋里,火光闪烁个不停,墙壁上投射出两道影子,人影相叠,彷如一道。 但细看去,其中一道人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另一道人影则是覆在前者的身上,手臂紧紧搂着身下的人,那力道之大,好似要将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里一般才肯罢休。 距离如此之近,体温与体温交换,呼吸与呼吸交换,发丝亦是纠缠。陆长安紧紧拥抱着身下银发的少年,面上依赖与爱慕之色尽显。 她双臂搂得很紧,只是她身下的少年好似睡着了一样,浅浅瞌着眸子,并没有醒过来。 “月城。” 陆长安轻轻开口,有如呢喃:“你睡着的时候,还是这样安静,这样好看。”她轻声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喜欢到无法容忍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喜欢到无法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 喜欢到不能更喜欢了,喜欢到心脏都要疼了,喜欢到越来越垂涎于他。 喜欢到真的想让他与自己融为一体,从此你是我我是你,两个人再也无法分离。 那才是真正的永恒,真正的喜欢和爱。 “月城,我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吗?今日降临了神罚呢,预言实现了,真好。” 她继续轻声地呢喃,窗外雷霆炸响,那炽亮的光映入她眼底,那漆黑染了霜华,分外的瑰丽。 瑰丽如妖,更如魔。 …… 外界。 同样是一座祭坛,虽不比狼岛的祭月坛大,但处处皆是彰显出庄重与肃穆,各种摆设各种雕刻皆是极尽贵重而细致,让人一眼便觉这祭坛的不一般。 而现在要说的这座祭坛,也的确不一般。 因为它是建立在大周京城皇宫最北边一座百丈山峰之上的,属皇宫最高处,是当今天子特意拨款,建给现任国师的专属祭坛,好教国师能够安心地观天象、测兴衰。 是夜。 六月十五,原本圆月当空,月耀星疏,是个极其不错的夜晚,只是星辰并不明显,并不太过适合夜观星辰,只适合赏月吟诗。但没过多久,约是戌时五刻,乌云涌现,重重吞月,瞬即便是电闪雷鸣,雷霆不断,偶有一道雷霆悍然劈下,惊了大半京城。 逢此天变,正席地坐在祭坛上把酒赏月的人顿觉不妥,立时认真观天,继而掐指一算,面色随之一变。 深色的广袍上有着精致的银纹滚边烙出奇异字符,随着动作在暗色里闪烁着点点星光,诡谲而神秘。这人瞬息之间算过天机后,端看虽是雷霆不歇,却久无雨意,似是隐忍不发,但实为蓄势待发,不由缓缓一叹,旋即便是持了酒壶起身,出了祭坛,开始朝祭坛后头的宫殿走。 头顶乌云密布,滚滚压来,他在汉白玉阶上却走得不急不缓,像是一点都不担心待会儿落雨淋成个落汤鸡。 只慢慢地走,边走边喝酒,边喝酒边继续掐指演算着什么。 然后越是演算,越是面容变得高深莫测,教人觉得这人真是愈发高贵。 就这样,走了两三刻钟,终于走到殿门前,广袖一拂,空了的酒壶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他抬脚步入宫殿,霎时,但听“轰隆”一声巨响,雷光照亮了整个乌压压的夜空,黑云压城城欲摧,紧接着便是狂风骤雨噼里啪啦地落下,真正的雷阵雨。 久候国师不归,眼见着下雨了国师终于归来,等候着的宫人不说话,只缓缓将殿门关上了。 国师微凉的声音轻轻传开。 “这世道,要变了。” …… 与此同时。 “哗哗哗!” 祭月坛广场边缘的房屋里,听着外面陡然暴雨大作,像是沉寂了万年的恶魔不甘的怒吼,那黑发的少女微微一笑,笑容极端而疯狂,带着点即将破碎的绝望。 狂风声,暴雨声,雷鸣声,尽数夹杂在一起,她却不管不顾,只缓缓地低下头,解开自己和银发少年身上的所有衣物,然后亲吻上少年那双微瞌着的月华般的眼眸,窗外雷光照亮了床榻上的两人,霜华如雪。 “月城,你听,触犯了禁忌,连老天都在惩罚我们呢……可是,我真开心。” 真开心。 终于能够,拥有你…… 彻彻底底的,拥有你。 吃掉你——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