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复国 4
只见从屏后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重耳！ 吕、郤二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口称“该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玩命叩头，一个自扇嘴巴，不断忏悔：“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自作孽，小的不识好歹……” 穆公邀文公同坐。文公冷眼盯着吕、郤二人骂道：“逆贼！寡人哪里对不住你俩？你俩如此阴毒！从夷吾上位至今，屡次密谋暗算寡人？此次若非寺人勃鞮出首，提早潜出宫中，寡人现在恐怕早已成为灰烬！” 吕、郤二人这时方如梦初醒，原来早被寺人勃鞮出卖，于是大声疾呼道：“君上！寺人勃鞮其实与我们是歃血同谋，焚宫杀君这……这都是他出的主意啊！寺人勃鞮先前屡屡追杀谋害君上，生怕吾君秋后算他总账，所以撺掇我俩共谋造反。他才是罪魁祸首啊！君上！我俩只是被其利用而已！请吾君明察啊！” 文公说道：“寺人勃鞮虽屡犯寡人，但他知错就改，一心将功补过，寡人不但不责罚，还要奖赏他！这次他若不与共歃，怎知尔等阴谋？来人！将逆贼拿下，寺人勃鞮监斩！” “是！”寺人勃鞮刚要上前执行，忽听有人说道：“等等！”只见丕豹凛然出列，向文公拱手请命：“丕豹恳请监斩二贼！” 文公知道丕豹有替父复仇的夙愿，点头俞允。 须臾，吕、郤二人被斩于门外。 行刑毕，丕豹望着晋国方向，含泪拜道：“苍天有眼！降下明君！今日让两个陷害忠良、作恶多端的逆贼死于丕豹刀下！丕豹杀父之仇已报，特告亡父在天之灵，望父亲大人瞑目、安息！” 说完，一拜再拜。 ……………………………………………………………………………………………… 原来，寺人勃鞮初入绛城那日，本想去投靠新君，不料被吕甥、郤芮发觉，召去密谋焚宫举事。他当面应承，待二人回封邑招募私甲，便设法甩掉跟踪者，辗转朝铜缇宫而去。 彼时，文公正在书房与狐偃议政，阍人进来禀报：“禀国君，门外有叫寺人勃鞮的求见。” “寺人勃鞮？”重耳看狐偃，狐偃冷笑道：“这竖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自投罗网！” 文公说道：“先听听他怎么说。带进来。” “是。” 少顷，宫人领着寺人勃鞮进入。 未及他开口说话，狐偃厉声喝道：“寺人勃鞮！你可知罪？” 寺人勃鞮问道：“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何罪？想当年，你追到曲沃暗箭射伤寡君，后又到翟国行刺寡君，幸而苍天庇佑，才不曾遭你毒手。寡君不追责通缉便罢了，你倒主动找上门来，说！你意欲何为？莫非又想行刺寡君？” 寺人勃鞮稽首道：“寡君仁德，万民所向，小的怎敢再行大逆不道之事？” 狐偃斥道：“你以为，说句‘不敢’，就可以折抵你的罪过吗？” 重耳抬手制止狐偃，说道：“这也不能全怪他。有道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况且当时他的家人被挟制，也是被逼无奈。寺人勃鞮，寡人问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寺人勃鞮稽首说道：“在下特来恭贺吾君新位！” “寡人早已嗣位，你今日才来祝贺，不觉得有些过时吗？” “吾君虽然嗣位，但小的认为还不足以值得庆贺！吾君不计前仇，没把小的抓起来付诸刑罚、报仇雪恨，因此挽救一国人之性命，才真正值得庆贺！” “哦！此话怎讲？寡人愿闻其详！” 重耳见寺人勃鞮顾忌左右，便屏退宫人，专闻其言。 于是寺人勃鞮将吕、郤之谋，如此这般细述一遍，然后说道：“如今吕、郤党羽遍布城中，二贼又亲自到封邑筹集兵马甲械，望吾君赶紧预备应对之策！” 重耳、狐偃听了，愕然相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三人一起商议对策后，文公、狐偃次日一早悄然离宫，寺人勃鞮则回去继续和吕、郤二人实施“焚宫计划”，然后又设法将之引入秦国处置。 二人被处置之后，文公随即一面命寺人勃鞮将吕、郤首级送往河西招抚众人，一面遣人将消息驰报国中。 接到佳音，晋国朝臣莫不欣喜，说道：“吾君英明！果然不出子余所料！” 赵衰等连忙准备法驾，往河东迎接国君回朝。 ………………………………………………………………………………………………… 返晋前夜，和文公一道秘密入秦的瑄夫人，伫立驿馆窗前，凝望天边一钩弯月，若有所思…… 重耳拿起一件披风，走过去给子瑄披在身上，然后轻轻握住她的双肩，说道：“是不是想孩子了？去接母亲和孩子们的车马不知到晋国没有。” 子瑄说道：“应该快到了，说不定比咱们还早入绛城呢。” “瑄！” “嗯？” “你会恨我吗？” 子瑄当然知道国君所指，轻轻摇头：“不会啊。” “说得这么轻松肯定？” 子瑄回头笑道：“是真的不会呀！” “你曾经说过，不在意，才无所谓爱恨，这说明你……” 子瑄无奈笑道：“我在不在意君上，可能以后越来越不重要了！” “不可能！”重耳拥着子瑄喃喃说道：“瑄！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真不讲理！” “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除非……你嫌弃我。”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那谁知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如今你已经是一言九鼎、权倾一方的国君了。” “国君又怎样？正因为是国君，我才更有能力守护你！” 子瑄伸出五个手指，举到文公面前，挨个数了一遍，诡秘笑道：“那要是爱不过来呢？” 重耳知其所指，苦笑道：“确实爱不过来，所以只爱你一个！” “痴人！要知道，公主……可是个大美人！” “要知道！她可是我嫡亲侄妇！” “若不是呢？吾君是否就可坦然纳之？” “两个陌生人？” “日久天长，不就不陌生了？” “你！”重耳知道子瑄又在打趣自己，哭笑不得，伸手去抓她两肋。 笑闹一阵，两人并肩以一臂相偎，子瑄正色道：“如今需要吾君守护的，不单单是我。”然后，她直视重耳的眼睛，继续说道：“吾君能有今日，实属不易！若不能做明君，那我一定会嫌弃你、离开你。所以，真的不必顾虑我！我知道你又在纠结，但是君无戏言，这次，切不可辜负秦君，好吗？” 重耳郑重地点点头，吻着子瑄的额头，将之拥入怀中喃喃道：“对不起，瑄……” 子瑄眼角涌出一串眼泪，她悄悄拭去，没让重耳看到。 ……………………………………………………………………………………………………………… 当日夜里，穆公躺在被中辗转难眠。 赢夫人问道：“晋君之危已解，吾君还有什么顾虑吗？” 秦君说道：“寡人正寻思着，明日怎么和重耳说大婚一事。” 夫人思忖片刻，说道：“重耳已承诺在先，要择吉日、行三媒六聘之礼再行迎娶。他这次来主要是为解晋国之危，此时提婚姻之事是不是太……” “可他当晋侯已一月有余，也未见其派人来问名纳吉！” 夫人劝道：“他刚刚即位，国事千头万绪，暂时无暇顾及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时候提这事，臣妾真心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秦君烦躁地坐了起来，“寡人对他有纳入之恩，又有解困之义，他怎么也得再表示表示态度吧？谁能保证他日后不变卦？夫人能保证他不反悔与怀赢的婚事？” 夫人也坐起来，笃定地说：“吾君放心！重耳不会反悔的。” 穆公眼含冷峻说道：“重耳如今已是晋侯，若再推脱婚约，就是不给寡人面子，和夷吾、子圉一样戏弄寡人！寡人也只好拉下脸，狮子大张口，让他割地赔城，以酬秦国之恩了！” “吾君放心，重耳定不会忘恩负义。” “那就快快将怀赢带走啊！了却寡人一块心病！” “可重耳此次来秦，一无所备，总不能让他就这样把怀赢带走吧？” “只要他封怀赢为夫人，日后善待怀赢，备不备的有什么关系？怀赢是再嫁，寡人还在乎什么三媒六聘的虚礼吗？” “臣妾理解吾君心情，但臣妾想，若重耳乃唯利是图之人，此事必不在话下，但日后能否善待怀赢，就很难说了。正是因为重耳乃纯良贤德之人，眼下才会觉得难为情。而他一旦答应迎娶怀赢，定会善待怀赢，这一点臣妾深信不疑，吾君大可放心！” 秦君听了夫人这番话，重新躺下。半晌，又问道：“明日重耳就要返晋，那寡人……就不提此事啦？” 夫人为秦君拉了拉被角，说道：“吾君乃大国之君，太急切反而有失尊贵，臣妾觉得还是不提为好。” “嗯……”秦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 次日，重耳向秦君再拜称谢。秦君表面客套一番，心里却七上八下，暗自思忖要不要开口说明婚姻之事，正在犹豫间，只见重耳铺衽跪倒，拱手恳切说道：“重耳此次仓促离宫，不曾备下亲迎之礼，不知此次可否携怀赢公主归国大婚？” 秦君一听正中下怀，欣然说道：“可以可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重耳道：“多谢君上成全。本应三媒六聘后迎娶公主，怎奈国事纷繁，又暗伏危机，令重耳应接不暇，还请君上恕重耳失礼！”说着，重耳稽首以拜。 秦君扶起重耳真诚说道：“怀赢是再嫁，不敢辱君之宗庙。君能善待于她，寡人便心满意足！” 重耳：“秦晋世代结好，如不立怀赢为夫人，不足以主宗祠。君上放心！怀赢必将被册封为晋国夫人。重耳出晋，国人都不知晓，如今jian佞已除，再以大婚为名回归，实乃喜上加喜！” 秦君听了异常高兴，心中芥蒂顿时全无，于是邀请文公又回到雍都，准备了华丽车乘、丰盛嫁妆以及庞大的送亲队伍，让怀赢、四名宗女随文公一道归晋，最后亲自送文公到黄河边，又派精兵三千一路护送至绛城，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 河东这边，赵衰早已备好法驾，携百官迎了重耳及夫人升车，然后百官扈从法驾，高奏凯歌而还。 路上，贾陀悄悄问赵衰：“赵大人，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要说吕、郤之乱，寡君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在铜缇宫提前备下埋伏，待其自投罗网，就地正法，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借秦力而平之呢？” 赵衰笑道：“寡君当然可以据守宫中，关门打狗，可是那样一来，你说是等二贼纵火前拘捕好呢？还是纵火后拘捕好呢？若是纵火前拘捕，二贼顶多是疑犯，罪名不实，寡君新位，不便屠戮老臣；若是纵火后拘捕，寡君处境则十分危险，万一有个闪失，岂是玩笑的？而借助秦力，不仅表明寡君行事磊落，又可确保二贼落网，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万无一失！同时，还迎回秦公主，了却秦君一桩心愿，可谓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哦！明白了！还是寡君思虑周全、行事缜密！只是这后宫，今后可要热闹喽！” “你可真是咸吃萝卜一一淡cao心！”先轸笑道。